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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5黄雀在后 ...

  •   “处长,香港站刚发来密电:佛耳失踪。重庆站密电,局座带给您一句话。”

      湖南黔阳军统特别训练基地,办公楼的三楼昏暗走廊内,郭子毅朝站在档案室前伫立许久的白世宣汇报道。

      白世宣背着手盯着枣红色木门上金属打造的“档案室”三个字,似乎固执的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门道来。

      “什么话?”

      “倘若‘伏笔’失败,就处理掉‘佛耳’。”郭子毅说这句话并不轻松。

      他知道处长在“佛耳”身上花费了多少心思,可如今上头却可以轻言处理掉——但这就是军统,是一个很多事情都毫无缘由可言的地方。有些事情,你知道的太多,便是走上了一条死路。

      白世宣拧了拧眉,那双深邃上挑的锐利眼眸流露出一丝不忍。

      自去年军统建立,他带过的学生也不少,但是能够像景枢这样让他喜欢的却不多。景枢是世家子弟,身上确有不少可笑的纨绔气息,但总体来说聪明果断、勇敢机变,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有一颗赤子之心,天真自具。不过这也就意味着——他究竟能够被锻造成一把怎样的利剑,全凭契机。

      白世宣冷笑,戴静对自己提出的“伏笔”计划本本就不甚满意,认为军统只要把目标锁在抗日方面即可,但出人意料的是,对上海局势有重要作用的“佛眼”对此计划十分赞成,因此戴静也只好授予他们这项计划以行动权。

      如今,他草草便要收网灭口,令白世宣觉得甚为可疑——或许,德国人的手早已伸到了他们身边。

      “你回电,就说知道了。”

      他淡淡的说着,当然,心里却早已有了另一番计划。

      景枢,他是不会这么快就放弃的。

      随后,他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从自己的制服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面前档案室的门。

      门开的时候,一大片灰尘毫不客气的当头散落。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才不至于跟一堆灰尘发火。

      郭子毅知道自家处长平日里是一丝不苟惯了,此刻不禁觉得几分好笑。

      “进来!”白世宣冷冷的瞟了他一眼,像是看透了他的腹诽。

      “是!”

      “把民国十年至十三年之间,有关溱南景氏、溱南汪氏还有荥阳何氏这三家的所有资料都替我找出来。”

      郭子毅皱眉:“处长,这几个世家有什么好研究的?”

      白世宣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都会质疑上级的命令了,嗯?”

      “不敢。”郭子毅规矩站立,脸上哪有平日在外头那般凶狠冷厉的模样。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继续问白世宣,“处长,咱们的目的是粉碎德国人的精神控制武器研究,并破坏他们和日本人的合作关系,怎么会牵扯到这些世家秘辛呢?”

      白世宣长似笑非笑:“当年国父孙文辛亥革命背后有一个神秘的“第一智囊团”,其中有景家兄弟的父亲景燮,也有汪简的父亲汪丛森。两家本是世交,却在十九年前景燮死后一夜反目,南京景家亦被灭门。

      如今,景家兄弟成了我军统之人,景梓对“伏笔”计划亦是格外关注。而汪简却成了德国人的走狗。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些表象的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更多关键的信息。所谓的‘精神控制武器’,或许早已牵扯到这些世家。”

      ————————

      香港里兹府邸,孔令岩坐在大堂沙发上,在他面前是两杯已经凉透了的咖啡。

      他心说,这个新来的警务处副处倒是很大的架子,竟才刚露了个面便以临时公事为由把他晾在了这里。他虽没有一官半职,但作为何少应的第一亲随,香港的权贵名流哪个不对他礼遇几分。

      此刻,他看似百无聊赖的翻阅着一份报纸,事实上却极其仔细的留心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

      除了见这位新来的警务处副处,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终于,大堂的钟声响过三点之后,一个穿酒红色制服的侍应生上前问道:“先生,您知道今天会下雨吗?”

      被一个侍应生问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任是谁都会觉得莫名其妙吧。

      但孔令岩只是惊愣了一下,随即应道:“今天不下,明天下。”

      侍应生微微一笑:“您的咖啡凉了,我给您换一杯吧。”

      “不用了,我很快就走。”孔令岩站起身,神色比刚才严肃许多,他深深的看了那个侍应生一眼,只见对方眉眼精致,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几丝狡黠的光芒,微微上扬的嘴角有几丝玩世不恭的味道。

      “请别忘记您寄存在礼宾处的东西。”侍应生说完就转身走向了餐厅。

      孔令岩站在原地,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若无其事的踱步到礼宾部柜台前。

      “我来取寄存的东西。”

      “先生,请问您的姓名?”礼宾部的工作人员立刻翻出一本册子来查看。

      “白龙。”

      工作人员多看了孔令岩一眼,但神色如常:“白先生,昨天夜里三点,您在这里寄存了一个黑色大行李箱是吧?”

      孔令岩当然不知道什么黑色大行李箱,但他还是点点头:“没错。”

      两个工作人员把箱子扛到孔令岩身前:“这箱子很沉,还是由我们替您搬上车吧。”

      笑容热忱,动作也利索。里兹府邸的服务素来周到。

      走出酒店的旋转门,一辆黑色小轿车在门口等候,司机正趴在方向盘上打瞌睡。

      “老刘。”孔令岩敲了敲车窗。

      老刘立刻惊醒,连连说“不好意思”,他是何府新来的司机,尚未融入这个权贵家庭,但知道这个圆白脸细长眼的孔秘书是何大公子眼前的红人。

      孔令岩让酒店的人把行李箱直接放后座上,自己则坐了副驾驶座,末了给拎行李的门童不少小费。门童挥手,笑得更加热忱。

      “孔秘书,像您这样的大人物,做派就是大气。”老刘如此说倒也非全是讨好,一半是存着真心向往的意思。

      孔令岩扭头看了老刘一眼,笑道:“我哪儿是什么大人物,也不过是在出来讨口饭吃。”其实对老刘的话心里还是受用。

      老刘笑道:“那饭碗还分金银土的呢,咱就是个烂泥陶,您那就是金饭碗。”

      若是平日,孔令岩许会和这新来的司机五湖四海的聊上一圈儿,可眼下,他心绪纷乱,恨不得立刻打开那个黑色行李箱一看究竟。

      老刘看出孔令岩今日心不在焉,也就很识趣的闭上了嘴,专心开车。

      车子是直接驶向港督私邸的,孔令岩老家上海,自从跟了何少应后就同妻子两人住进何家,所幸港督私邸着实宽绰,倒也并无不便。

      “孔秘书,您可算是回来了,”刚到家,管家就垮着脸在外头石阶上拦住他道,“先生——又病了!”

      孔令岩提箱子下车,闻言脸色大变,“现下情况如何?”

      “老样子,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允许别人近身。”管家急道。

      “老夫人呢?”

      “不曾惊动她,此刻应是在阁楼冥想吧。”

      “那您照顾着下边儿,不要让任何人来书房附近。”

      孔令岩说完就拎着箱子三步并两步的跑上楼去。

      到了书房门口,他才缓了缓脚步,深吸一口气,转动门把手进入。

      何少应闭着眼斜躺在沙发上,单手拿着一本希伯来语版本的《旧约》,另一手垂落在地毯上。他那双静若黑暗源流的眼睛此刻关闭了通向这个世界的门,面色泛着异样的潮红,抿成一条直线的双唇苍白干涸,像是被抽干了皮表下所有的血液。

      孔令岩放下箱子,脱下外套,赶紧从一旁的洗手台接了一盆水,将干毛巾浸透冷水后绞的半干,随后覆在何少应的脑门上,动作娴熟而轻柔。

      “见着周伯禽了?”何少应睁开眼睛,一开口便咳嗽起来,孔令岩忙从茶几上给他倒了杯水。

      “见是见着了,不过以临时公事为由把我撂在里兹大堂一下午。”孔令岩递上水杯,并在沙发边上的地毯上半跪下。

      何少应淡淡一笑:“我早该料到,他看似是英国那边指派的人,实则该是他安排的才对。”

      “您是说明先生?”孔令岩诧异,“他不是早在一年多前便甩手景氏,去做他的探险家了嘛!”

      “探险家?”何少应摇了摇头,“你是不了解那位明先生,他可不是那种说放手就放手的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才是他的风格。”说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孔令岩不忍,给他倒了杯茶。

      何少应坐起身子喝茶,喝完后继续道:“景榕此次来港为的是和我做一笔大交易,这也是我在她身上下的一步闲棋,景梓他们并不知道,日后景家兄弟若要和我对峙,此事便是我最大的筹码。想不到,交易还没做成,人却是中毒而亡了。景榕是景家兄弟最大的软肋,这么一遭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们今后行事倒可以高枕无忧了。”

      孔令岩不敢置信的张了张嘴,半晌才回过味来:“您是说景榕其实并没有死,一切都是他们景家人自己安排的一出假死戏?”说着接过何少应喝干净的茶杯,又给他斟了一杯递过去。

      何少应这回只喝了一口茶,便推过去不要了。

      “也不全然,景榕和俞裴两人显然是不知情的,景榕那日是真心要与我来做笔生意——”何少应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半张法币呢?”

      “法币?”孔令岩有些不明就里。

      “景榕来和我谈交易,自然得有暗号信物,她带来的是半张编号尾数三个7的面值壹仟圆的法币,当日中毒事发突然,之后倒是把那东西忘得一干二净。”

      那间会客室一直都是孔令岩亲自收拾的,何少应这才会问他。

      “看你这反应,便是没看见了。”

      何少应掀开身上的毯子,双脚踩落在地上,随后重重的喘了口气,似乎就这么一个动作也花费了他极大的精力。

      “那半张法币通过共D地下情报组织提供给的景榕,景榕要想从我这里获得购买军需物资和民生物资的渠道,那么那半张法币便会作为信物落到我手里。而事实上,经手的这些人都不知道这里面真正要传递的讯息。”

      作为跟在何少应身边多年的嫡系心腹,孔令岩对自家老板这些讳莫如深的线索向来不敢多问。

      此刻,他也只能继续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恭敬答道:“那天下午,我去会客室检查过,并没见有您所说的那半张法币——”迟疑了一下,孔令岩试问,“会不会是景榕拿走了,毕竟这是她与您做交易的证据。”

      何少应垂下眼眸,低笑道:“她若是有这么谨慎,便不可能独自一人来和我做这种交易了。”

      孔令岩深以为是,作为景氏那么大一个家族财团的女掌门人,他不否认景榕在商业上确实有手腕有头脑。但是为了支持信仰贸然将自己暴露来冒险做这种走私交易,实在是铤而走险,头脑发热了。

      “如果被别的宾客拿走了,会有什么后果吗?”孔令岩虽这么问,但还是轻轻扯了扯嘴角,自家先生铺垫这么多,而且还笑得出来,看来子是没什么大碍。

      “它不过就是半张失去价值的法币而已,但若是落到了某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手里,说不定会有那么些麻烦。”何少应纤长的手指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低哑的声音透着一股撩人心怀的魅意。

      孔令岩咽了口唾沫,心里默默为那个手贱的家伙祈祷。

      终于,何少应抬起头将幽幽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黑色手提箱。

      孔令岩早就等着他问起,立时回禀道:“如您所料,三点钟的时候,有人用暗语和我接头,我以‘白龙’的名义在那人提示下,去礼宾部拿到了这个。”

      何少应起身,身子虚晃了两下,孔令岩忙着去扶,被他推开。

      “我是该打开它呢,还是直接把它送走?”男人低哑的声音透着迷茫,孔令岩心下诧异,这迷茫中可没有丝毫玩味。他自是不敢答话,只恭敬立在一旁,倒是对那箱子里的东西更加好奇了。

      何少应有些神经质的笑了两声,随即迈开步子,结果还没走两步就感觉脑门芯一阵剧痛,似是一道冰锥狠狠贯入。

      他整个人登时痉挛了一下,倒在地上。

      “先生!”孔令岩惊呼,“先生!”

      何少应的瞳孔不断放大,又不断微缩,十分吓人,与此同时,却不忘紧紧抓住孔令岩的胳膊,“快,打电话给梁宸益。”

      恰时,“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冲击力携带着一股热气流迎面扑向孔令岩。

      “先生小心!”孔令岩眼疾手快的转身,一把扯过毯子包住何少应的脑袋,紧紧护住他的身子。

      良久,背后没什么动静,而自己怀中的人也没有一点儿声音,孔令岩慌张的松开手。

      毯子里传来一道不满的闷哼,毯子滑落,露出男人一张似乎没有睡醒的脸。

      孔令岩心猛一抽,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何少应揉了揉眼睛,淡淡的瞥了一眼孔令岩:“好久不见了,孔秘书。”随即摸了摸自己拇指上那枚青铜戒指,露出一抹鬼气森森的笑容:“终于又回来了!”

      而书房正中,黑色手提箱已然不见踪影,一片残留的灰烬中,一个瘦削的男人正蜷缩这身体躺在地毯上,他带着金丝眼镜,面容俊朗纯净,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此刻,里兹府邸某个高级套房的客厅里,男人的外套、裤子、衬衣、袜子散乱地搁置在沙发上。

      卧室里,一个男人穿着真丝睡衣,侧躺在床上,睡得异常香甜。

      少女从客厅走到卧室,随即软软的在床头跪下,好奇的揉了揉男人柔软的头发。

      此时,整个套房内估计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你究竟是谁?”男人冷不丁的睁开眼睛,一对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却是一片杀机。

      同时,一个黑黢黢的枪口顶在迦南的脖子上,冷冰冰,透着一股未散的血腥之气。

      她只是愣了片刻,旋即露出一个稚气的笑容。

      “知道了可是会后悔的。”

      “那我宁可到时候再后悔。”景枢不阴不阳的说道,把抢眼向少女的脖颈用力一戳。

      这几日,景枢躲在里兹府邸,并处于被封闭状态,除了一日三餐,他不能有任何动作,少女对他的监视无孔不入。今日好不容易趁她出门,景枢重新拿回自己的枪,还来不及做些什么,她却又回来了。

      他完全没想到,那一日,自己竟也是被这少女算计进去的一环。

      他自信满满以为自己不会被催眠,这才大胆的上了“贼车”,还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看看少女和犹太青年究竟是何方势力,又可以想办法在汪简醒后的第一秒取得他的信任。

      谁知,他低估了这个少女,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如何失去的意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不到自己竟然成了这个螳螂!亏他自诩聪明,如今却沦为棋子。

      景枢的直觉告诉他,相较于那个后来再没有出现的犹太青年,显然少女才是这一切的主导者。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蕴藏着一种令人想要探究又情不自禁感到畏惧的东西。

      此刻,少女原本稚气的笑颜透着几丝不符年龄的狡诈,她俯身上前,与景枢面对面,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你想杀我吗?”

      景枢冷冷的与她对视,锐利的目光中却不可避免渐渐流露出迷茫。

      为什么呢?他虽然拿枪抵着她的脖子,可事实上根本没有扣动扳机的欲望。她的狠毒和阴诡,他已亲眼见识,可偏偏觉得她是永远不可能伤害自己。这一份毫无缘由的信赖与景枢的理智相互撕扯,让他连日来极其痛苦。

      迦南握住景枢的枪,歪了歪头笑了:“你永远不可能杀我。”

      景枢愤怒的甩掉了手里的枪,如少女所说,他根本对她下不了手。

      “你他妈究竟是谁?”

      迦南捂了捂被扔飞的枪支撞到的下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露出几丝纵容,“不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

      “凭什么让我相信你的话?”景枢冷眼看她,故意装出一副恶意的表情。

      少女笑了笑,语气带着轻嘲:“凭我从没打算杀你。”

      景枢原本锐利的目光顿时一黯:“那你不杀我的理由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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