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年后，他走了》蓝与月01

1、第 1 章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怕他！真的怕，从骨子里生出的怕。
　　高一那年吧。在那年夏天，经历了阿静的事儿，对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怕，开始防备…
　　我总是想：她那样一个平静，单纯，与世无争的女孩都会好端端的被害，而且还是被害于身边距离得最近的那个人，那凭什么我这个胡乱混日子，又自私狭隘的女孩就能安安稳稳的活在这世上呢？

　　他住在我家隔壁，算邻居吧应该。却从小学开始我们两家就再没来往过，好像因为爸妈跟他们家吵过架，很小的事儿吵起来的，反正是自此再没有说过话。
　　村里人都说他脑子不正常：他曾在一堆人打麻将的地方霸着一个板凳就是不坐，围着凳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口里还念念有词；他曾因为别人指着他小声说了句他自个儿没听到的什么话，就将那人骂的狗血喷头打的头破血流；他总是家庭暴力，打老婆，打孩子，摔东西，如此这种的动不动就犯病……

　　从两家断了交流起妈妈就不让我理他：“那人就是个精神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犯了，可别去惹他…”
　　所以对他不是很常接触，就只认定了他不正常他有病他会害人。初中的时候，他媳妇儿跟人跑了，是村里一个平时不怎么正经的特油腔滑调的男人，过了大概有一年，那媳妇儿还偷偷的把女儿嫁人了，儿子也出去打工了，那年收麦子的季节她媳妇儿直接在路口拦了辆收割机，把麦子收完直接卖了，自此也没了音信……
　　那时起，他就开始一个人生活，整天呆在家里也不知道干嘛，很少出来，只在春忙时跟着大伙儿一起耕种，秋收时跟着大伙儿一起收割，靠着庄家生活，只是靠着庄家，仅仅是这样…

　　高一的时候，开始怕他，尤其是阿静出事儿那几天，整夜整夜的失眠，想不通，然后开始害怕…后来又觉得该替她活着，她喜欢浅蓝色，那么以后我除了喜欢自己的粉色还要喜欢她的蓝色；她喜欢安静爱笑的男生，那么以后我就找个安静爱笑又白净高瘦的男朋友；想着想着又会开始临摹她出事儿的场景，把自己搁在阿静那样的处境，开始预测剧情，那么，村里唯一可能毫无理由毫无根据的害我的，距离我最近的，就只有他了，他会怎么害我呢……想到怕的不行了，使劲儿拉过被子盖过全身，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那几年总下大雨，后院儿四周围的墙塌了一直没再建，站在院子里能看到他们家的情形。每每一看到的他出现就赶紧往屋里跑；晚上总是前前后后把门关的牢牢的，听到一点响动就害怕，进而神经质的想着难道他又犯病了？想要害人了…

　　高二还是高三的时候，记不清了，他开始跟着村里一些工地上的人去干活。有一年过年的时候，竟然买了个能放好多流行歌曲的手机，在院子里总能听见他放的歌曲，有时候听着歌声太入迷，会忘了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往回跑。
　　日子就那么不声不响的过着……

　　大一放寒假回家，那个月底刚好轮到我们家收电费，把别家的都收了就剩他家的，那会儿爸妈也不在家，又不好意思让村里人帮着要。磨磨蹭蹭的在自家门口转悠，不小心多跨了几步近到他家地界，歪头，再歪头：他们家门竟然开着，他就坐一进门那桌旁的小凳子上。
　　手里攥着电费收据，就那么磨啊磨的，磨了过去…
　　“伯，你家电费要交了。”
　　然后就开始想：看到我他会不会联想到我们两家的“世仇”，然后就一个不顺心的拍死我？
　　“哦，多少钱来着？”
　　平静的带着那么些暖暖语调，很冷静，没有不正常迹象，放松了点，然后给他看了数目，看着他开始掏钱，然后数钱（怎么就数那么慢呢？）然后听到他说：
　　“什么时候走啊？”
　　他抬头，那眼神，那语气，有一种长辈的慈祥，稳了稳，心开始静下来
　　“快了，正月十三就走。”
　　“那连十五都过不了了”他笑
　　“是啊，开学太早了”然后他把钱给了我
　　出了门，再回头开的时候，他还是那样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做什么。他一个人，就那么着，已经过了好久的时光吧？

　　之后还是那么过着日子，见着他的时候会绕道，这大概已经是多年养成的惯性了，改不掉了。只是心里不再那么排斥，也许他真的有病，但不代表他时时都不正常，至少那天跟我说话的，就跟任何正常的人一样，很正常……

　　昨天晚上，给我妈打电话，说我买了个新手机，然后跟她聊起舅舅老是不还钱的事儿……聊着聊着，她突然说：“叶乾死了”
　　有那么几秒，没反应过来
　　“什么？”
　　“叶乾死了”她重复。
　　死了？他死了？就那么的，没了吗？
　　心里咚的一下，不知道是一下子松了还是怎么的，半天没回过神。
　　“怎么死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好像是在工地上被吊车砸到，当时就死了，给赔了30多万……”
　　30多万，我们村的人一辈子可能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挂了电话，还在想，就他一个人过着，赔了钱给谁用呢？
　　不，他老婆、女儿、儿子都还在的，听了这三十万，也许就回来了，还有村里那么多平时厌他厌的要死的亲戚，他们也会想要分一杯羹吧？

　　他没了，我再也不用怕了，高中的时候，老是会想，要是有一天，他无缘无故的死了就好了，然后还会延伸了的想他死了会发生什么：他一个人，要是冬天在家里没了的话，哪怕一个多月都不会有人发现，会不会突然有天有人来找他，结果进去后却发现他的身体已经残缺不全了？要是夏天的话，说不定几天就有味儿了，我呆在家里没准儿都能闻到……想着想着，我甚至会病态的感到开心，就那么经常想啊想的，然后看着他一天天的越来越精神的活着……
　　我从来，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走了：生前让所有人都厌恶般的避而远之，死后却以那么实在的数字把所有人都引了过来……

　　那么多年后，他走了，我却没有预想中的开心跟轻松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真正在乎过他吗？有人会在他的坟前为他哭吗？把所有他认识的人都想了一遍，发现没有，一个也没有。突然就觉得心里拧着的疼，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种命运，让人看着，听着，会想为他疼……想着那么多年，唯一记得的一次跟他的对话。他用长辈的语气说着：“什么时候走？”他笑着说 “连十五都过不了”时的那种生生的遗憾……

　　这么多年里，他后悔过吧，后悔过没有好好地对待那个家庭，对待他的妻子，孩子。所以他会用那样亲切的语气，对跟他孩子般大小的我那样小心的说话。
　　如果，如果在他没有走的时候，他的孩子回来他身边，也许，他会做一个好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