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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风暴前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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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
惟坐在教堂哥特式尖顶上,眯着冰蓝色的漂亮眼睛看着霜天血染。黑色的西装整整齐齐,淡金色的长发用一个金属环箍在脑后。他就这么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离地少说两百米。
“我翻遍整个总部没找到你,结果居然在这里看书。口味真是越来越独特了。”平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在这种诡异的地方要做到这点,那么那个说话的人也必然是坐在尖顶的另一面上的。能上来的本事就很大了,别提像惟这样坐稳看书。但是这个人居然还可以口吻不乱的开玩笑。
惟一点都不惊讶,把手里的东西一合,向后扔去。风吹书页猎猎作响,余光瞟见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修长的手打横伸出接过。
“原来是在看资料么。”淡淡的陈述句,然后顿了一秒,“你果然郁闷的时候会躲到没人的地方。”
“我没想到你可以找到这里,诺兰。”惟把头后仰,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一丝不落地映进冰蓝色的瞳孔,“……你是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的?”
诺兰冷哼一声不搭话。
一阵死寂。然后终于坐不住的惟长叹一声,从两百米高的地方跳了下去。
诺兰头都没回,直到半秒后风衣袖子被拉住,在心里骂了一句“笨蛋”就任由惟把他拽了下去,坐到低一层的屋顶上。
夜风凉了下去。街道上的车打开了前灯,在这个高度看下去像是一条一条的光带在路上驰骋,近处远处的高高低低的房子里错落的灯光,像是点点萤火。
“我问过你恨不恨我让你当间谍的。”最后开口的还是诺兰,“你告诉我这是你的老本行。”
“你当时说的是‘辛苦了’。”惟扯掉了束发的金属环,放在手里把玩,任头发被高空的风吹得四处乱飘,“不过我确实不恨。只是……”
“说。”
“诺兰,”惟突然庄重起来的语气让诺兰愣了一下,这家伙多久没有私下里这么正经八百地和自己说话了。
“你……一直都会相信我的吧。”
这回的沉默更长了。DG的局长一瞬间觉得自己穿越进了什么诡异的琼瑶剧里。
“说重点。”
“你也知道的,现在的卜者们几乎全部都是教廷的人,”惟继续说了下去,漫不经心地撩了一下头发,“自从上个月我被教廷赶出来,君隐差点死掉,琴印月无意间混到DG来以后,教廷一直就没有过任何动作。不光是教廷,连那些教廷一拨的卜者们都没有来骚扰过DG。”
“所以,你怀疑他们有什么极大的密谋。”又是肯定句。惟默默扶额,腹诽自己的心思为什么总是被诺兰看的一清二楚,不过回想一下这家伙的牌身和能力,似乎有点释然。
“是。现在和教廷对着干的只有DG,风月阁似乎始终保持中立,另外还有一些没有被找到的牌流落。除此之外全部是教廷的人马了。”
“四权贵、太阳、正义、力量、隐士、战车。”诺兰数了一遍教廷的人手,被惟打断。
“等一下,还有世界。”
“你不是告诉我她死很久了么。”诺兰一愣,然后淡淡地说。牌身是不会死的,可是他知道惟口中的“世界”指的是什么。
这一任,或者上一任的世界牌依,那个酒红色长头发,喜欢穿绸缎做的汉服的小女孩。惟的妹妹,认养的。
“我不知道老师救了她。也不知道这个把柄在教廷手里。不过你说的也不完全错,因为现在……我是真的不知道她的生死了。”惟重新转向诺兰,直视那双冰绿色的眼睛。可是诺兰没有正眼看他。
同样地,没有评论也没有回答。
在你认为一个人死了之后难过很久,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有人告诉你他曾经一直活着,现在却难说。
然后,你又要接受一段薛定谔式的煎熬。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如果你因此重新开始帮教廷做间谍,我不会多说什么。诺兰心里这么想着,却也知道这是万万不可说出口的话。
一瞬间气氛就这么僵着。
夜很静。偶尔传来车流摁喇叭的声音,醉鬼从酒吧里出来,抡着酒瓶子撒泼。地铁口像是怪兽的嘴,吞吞吐吐着一大批一大批的人流。人们在十字路口越聚越多,然后等着红灯变绿,黑压压的奔向下一个岔道。商场的灯亮了起来,放起诱人的BGM,穿着妖娆的女孩挽着男朋友的手走进商店大厅,锃亮的大理石地板被高跟鞋蹬出声响。喧闹到了一百多米的空中,全都被吹散成了轻轻的背景乐。
夜很静,这句话只是对惟和诺兰来说的。
诺兰眯起眼睛打量一下教堂正对面的那幢摩天大楼。高的像一座巴别塔,意欲通天。隔着一条街,古朴与现代,敬神与亵神,谦卑与骄傲,就这么面面相觑着。
DG的总部。斯嘉丽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搅着桌上的咖啡,听着格特林蹲在沙发上打PSP的声音。肖以贤和冰玄去上学了。想到这里斯嘉丽的眉角抽了一抽。脑补一下冰玄捧着书念英语课文的样子,似乎有种深深的违和感。
诺兰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不过他经常性的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一来二去也习惯了。倒是少了一个平时在总部就是做家务烧晚饭吐槽格特林的惟,整个房间都冷清了下来。
说起来惟的事情,斯嘉丽瞄了一眼玩游戏正玩得开心的熊孩子,最不舒服的应该就是这家伙吧?当初发现端倪的是他,迟迟不肯相信的是他,现在……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也是他。
果然熊孩子就是别扭。斯嘉丽默默地下了一个结论,继续收回心神。
学校。年级大课散课铃一打,就有一个稻草色头发的男生从座位上跳起来往后排冲。
“喂喂哥们儿醒一醒,”被撞歪的人群捅捅他,“门在前面。”
“好了啦谁要出门啊,”肖以贤左右推开人流,好像一条大马哈鱼试图逆流而上送到灰熊的爪子边一般,勇猛地冲出了下课后疯狂往外跑的人群,“让开让开我要拦人呢,兄弟帮帮忙让条路。”
后排一片清净,然后历尽万险钻出来的他惊异地发现自己要拦的那只灰熊好整以暇地坐在最后一排,双手环抱在胸前,看着他。
“有事么?”琴印月冷冷地问。
“你……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找你!?”肖以贤急刹车,震惊脸。
琴印月敲一敲自己左手边的桌子:“你搭档坐在我旁边和我聊了一节课,走之前说你可能会来找我。”
肖以贤觉得自己像是一株质壁分离的稻草,整个儿塌了下去。
“如果你要问的是关于上次我们在建材市场偶遇的事情,你可以让你的搭档细细讲给你听,”印月说着开始收拾书包。
“我能问一下天妒冰玄的原话么?就是被你翻译成‘我可能会来找你’的那句。”肖以贤有些垂头丧气的问。
印月的动作顿了一下,依旧是面瘫的脸居然硬生生让废柴肖看出了一丝嘲笑的味道。
“等一下可能会有一只自以为很聪明想到了我没有想到的事情的败狗,冲过来摇尾巴。”
戏谑的话被一本正经地吐出来,杀伤力似乎更大一点。
肖以贤看着兢兢业业转述了冰玄吐槽的高冷冰山脸把书包甩到背后,从他身边走过,近乎是哀求地说:“喂,你好歹再说点什么好让我回去不被嘲笑啊。”
琴印月的脚步一顿:“那你帮我转述一句话,就问她——不觉得最近太安静了么?”
“……真是无厘头。”肖以贤品评了很久,然后默默地说。
“果然是废柴啊。”琴印月出门跨上自行车的时候淡淡地叹口气。这么说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阿苏拉总长了。难道那次的威胁终于有了效果么?
自行车冲入车流,很快被淹没了。
“君隐,又在发什么呆?”隐士爷爷第三次看见君隐四十五度望地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到。
站在窗边的人习惯性地双手交握放在身前,淡紫色的长袍妥帖地垂下来。房间里静的没有一丝风,绣了金边的下摆却依旧在幅度很小的摆动。那里是琉璃镜瞳的领域边缘。
“你知道我昨天看见了依吧,就是惟的妹妹,”带笑的音色,音调里却没有一丝笑意,“还有阿尔法大人。我从来不知道除了惟,依居然还会那么听另一个人的话。”
“也许是教主的马太福音呢?”隐士爷爷开始后悔昨天偷了懒,睡了一天觉居然错过了那次偶遇,于是现在连他心里都没有谱。
“不像。被精神控制的人的样子,和真实地亲人般的依赖,感觉是不一样的。”
“你又没有过亲人,怎么体会的那么彻底的?”隐士话一出口就想抽自己耳光。
良久的沉默。然后君隐轻轻说:“但是我有朋友。”
白胡子爷爷没有接话,他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触到了这个永远只会微笑的少年的逆鳞——虽然那个人只是像一只猫似的,默默地蜷起来舔自己的伤口。
“我不担心依,阿尔法大人对她很好。”君隐叹口气,“依和惟是一样敏感的人,她知道一个人是在利用他还是真心照顾她。”
“那你在愁什么?”
“我担心的是惟。”君隐的话说了一半,并且似乎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意思。白胡子爷爷看着他,看着他把重心放到窗台上,看着他伸手托腮,看着他抬头,泛紫的白发从耳边滑落。
“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他透过窗看着天上风云变幻——即使他是闭着眼睛的——口吻淡淡的,“……天阴了呢。”
礼拜厅。阿尔法和皇后面对面坐着,下一盘国际象棋。黑白格的棋盘,黑白两色的棋子,黑白色调的下棋人。依趴在一身黑衣的阿尔法身边,酒红色的头发被梳成两个花苞一样的髻,衣服上的流苏坠下来,在桌上散开。皇后捻起一枚棋子,细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放下。
“CHECKMATE.”她说,“你不专心。”
阿尔法这才回过神来,低头打量了一下棋盘。
“两位教主已经回来了,”皇后的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米茄和辉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DEMON也处理好了内部的问题……如果你准备就绪,随时都可以开始。”
“是。”阿尔法开始重新摆棋子。
“阵法对你来说不是问题,”皇后没有动,看着对面的人把一个个昂首挺胸的棋放进黑白矩形,“你没有准备好的是情绪问题吧?”
阿尔法手里捏着的马掉了下来,撞倒一片棋子。
“陛下放心,”他重新把棋子一一扶正,“如果再次碰上,我会亲手杀了他。”
“有这个决心就好,不过,”皇后瞄了一眼正拿着一个士兵棋子玩儿的依,“你有信心么?不仅仅是对上ξ你能不能下得了手的问题,还有——就算你下得了手,你能确定自己杀得了他?”
“他不会对我动手。”阿尔法对皇后摆了一个“请”的手势,淡淡地说,“不会是较量,而是宣判。”
皇后明显愣了一下,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只希望DG不要来管这个闲事。”然后她移动了一下自己的炮,转移了话题。
不要多管闲事么?阿尔法在心里默默地想。真是心口不一的人。
他低头摸了一下那个棋盘,光滑的石头表面泛过一道流光溢彩,棋子入手冰凉。
舞台早已备好,只等大幕拉开,戏子粉墨登场。
格特林把耳机摘了下来,关掉PSP,小心地收回盒子里。
斯嘉丽走进厨房去洗咖啡杯,水声哗哗。
琴印月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在家门口锁好,掏出钥匙插进新买的铁门。
诺兰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走进了DG的大门,轻手轻脚地加固了一下结界。
肖以贤已经睡熟,冰玄坐在床上打着手电筒,默默地看着一本小说。
程君隐在隐士爷爷的再三胁迫之下终于上床睡觉,白胡子爷爷坐在他身边,心想自己真是越来越像带小孩的老头子了。
惟依旧靠着教堂的尖塔,看着夜色昏沉,黎明似乎还没有睡醒,拽着裙角不情愿地从东方的地平线那儿灰蒙蒙地升起来。
“又是……阴天么?”惟小声地自言自语,一只失群的白鸽飞过来,停在他的肩膀上东张西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