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侍墨》九命儿

7、第 7 章

　　前朝，众人你来我往，各抒己见，百里樽盯着近前的一只金兽，烟雾袅袅，沉香六钱、檀香三钱、黄烟二钱、丁香一钱、木香一钱、乳香一钱、苏合香四钱、麝香半钱、冰片两分、白芨八钱，研粉入炼蜜四钱，成丸，阴干，置于干荷叶中，窖藏半年。这清和香从前朝起就焚在太极殿，历经两朝，想来，这一缕烟，竟比人的见识广博多了。

　　庭下，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穆雪瞄了眼龙椅上正神游太虚的百里樽，见那人同往日般穿了玄色龙袍，赤金的丝线绣着一条腾飞的龙和多多祥云，下摆处绣着百里氏的图腾，花样繁复，针脚细密，据说这么一件龙袍要七八个上等的绣工耗时三个月方能制成。要知道，她那件江南翠语堂的流纹碧波锦对襟襦裙，也是几个绣工一同织就，千金难买。可就工艺来讲，仍是不及天家织物。也难怪人人都争相做帝王，单这份物欲，就不是财力所能及的。

　　这二人，思绪都飘得极远，好似殿上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又好似都已了然于心。

　　“咳咳，”秦泰咳了一声，殿内的纷杂声在他的轻咳下瞬间安静了下来。他对着龙椅上的百里樽拱了拱手道：“后陈兴兵一事，臣以为，不可纵容之，这二年后陈借口洪涝灾害，不曾向我大毓纳贡，陛下不去责罚是体恤苍生，然，后陈却以为我大毓无能，眼下边境异动，若是不提前做好准备，怕是。。。”他抬头看看了百里樽，没有接着说下去。

　　若是秦忠没有遇刺，他是断不会持主战意见的。可如今秦忠不能回北疆，就好比北疆群龙无首，若是此时后陈趁机举兵南下，那后果不堪设想，他要的是这个国家，而非做什么亡国之臣。
　　百里樽将视线从焚香的金兽上移到秦泰身上，颇有些心不在焉的道：“丞相的意思是开战？”

　　“臣正是此意，只是眼下大将军。。。”他顿了一顿，不再继续。

　　“大将军受伤，无人可领兵，爱卿是这个意思吧。无妨，辅国将军于陈思可在。”他目光在群臣中扫过。

　　“末将在。”于陈思跨出一步，向皇帝行礼。于陈思今年五十有三，正二品辅国将军，是先皇后期重用的武将，为人粗犷豪放，在军中颇有威信。一直掌管帝都驻军。秦氏一族多年按兵不动便是忌惮着于陈思及他手底下的军队。

　　让秦氏的死对头接手他多年培养的势力，他是万万不肯的。

　　“陛下，陈将军一直守卫帝都，若是让陈将军赶往北疆等于是釜底抽薪，万万不可啊。”秦泰于是说道。

　　“那依爱卿看，谁来领兵更合适呢。”百里樽言语间依旧带着他那副漫不经心。

　　“臣门下有一食客，精通兵法，可委以重任。”

　　“哦？食客？那就是没打过仗喽？这种时候秦大人居然给朕找了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来替朕打仗？”百里樽的面上有些火。

　　“此人名叫篱落，是壁清的入室弟子。”秦泰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壁清，四十年前，名震天下的军师，那时就曾有人断言，得壁清者得天下，可终究，在替大毓击退后陈的军队后，婉拒了大毓天子，还是少年的武德帝，隐世不出，留下一段传奇。

　　而今，他的入室弟子竟是秦泰的食客。若只是纸上谈兵，任谁都不会放手让他带兵，可若是壁清的徒弟那就不一样了，当年壁清也是初出茅庐，是武德帝礼贤下士，方成就一段佳话。

　　“壁清是军师，他的弟子也应是军师才对。”百里樽如是推理道，就如同说兔子生的也是兔子一般，真理。

　　穆雪不由的好笑，她一向知道百里樽扮猪吃虎的伎俩，却不知还有这样呆萌的时候。抄手袖中，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百里樽不等众人回神，又继续道：“镇远侯听封：着镇远侯穆浩然为兵马大元帅，忠武将军穆雪为副元帅，加封正三品怀化将军，篱落为军师，两日后前往北疆。”

　　“臣遵旨。”穆氏父子接旨。
　　秦泰本想反驳，可眼下没了仰仗，只能按兵不动，镇远侯不过是个世袭的侯爷，穆雪虽小胜了几仗，可总归是个女子，军权落在他们手上总好过落在于陈思手上。原想着让篱落领兵，顺便带上他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没想到被百里樽抢占了先机。

　　“宣军师篱落进宫，两位元帅留下，其余人等退朝，大将军遇刺的事继续查下去。”说罢，不理会秦泰，转身回了未央宫。

　　勤政殿，依山傍湖，原只是个消暑纳凉的宫殿，武德帝在位时常在此处理朝政，遂改名勤政殿。之前的政务鲜少经由他手，多是秦泰直接处理，秦忠倒了，秦氏就如同失了置于帝王咽喉的利刃，还好小皇帝没什么能耐，否则真够他喝一壶的。秦泰想着，呼出一口气，出了宫门。

　　百里樽和穆氏父子在勤政殿喝着今年的新茶，是雨前的龙井，烹茶的水是梅上落雪，盛茶的碗是顾玉斋的，碗底还有制碗师傅的印章。

　　原本的打算是让自己的人过去北疆弄出点动静，这边自己再过去收了兵权，没想到后陈居然这么迫不及待。一举攻陷后陈都城她做不到，只能尽量稳定局势，最多就是拿下一两个城池，逼后陈割地赔款。不是军队实力不行，实在是国库没那么多银子。武德帝一朝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但他晚年倚仗功绩自我膨胀，银钱挥霍无度，又多次巡幸苏杭，百里樽尚未出世那会国库就被他败光了。后来的几次南下，都是卫氏出资，那时年仅十七岁的卫卿颜就表现出了不输于男儿的气度和眼界。

　　因为她的大手笔，让武德帝龙颜大悦，如今卫家大院的匾额还是先帝御笔手书的，卫宅两字就是卫家的金字招牌，让一向不被重视的商业，得到了空前发展。这与穆浩然后来能顺利迎娶卫卿颜不无关系。若是从前，商人和士族很难通婚，商人子弟不是在本层阶级嫁娶，就是为士族妾。

　　可卫卿颜却得了先帝赐婚，见证过当年那场婚礼的人，都道是不枉此生，所谓的天家嫁娶也不过如此。

　　卫家出钱也不过是供先帝游玩，到了天启年间，留给百里樽的就只剩个空壳子，好在这些年没有大的灾祸和战乱。可若兴兵，一刀一剑，一兵一卒，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他百里樽没有，她穆雪也没有。

　　不一会功夫，太监进来传，篱落大人到了。他身后，跟了一个身着褐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年纪大概二十出头，一张脸白白净净倒无甚特别，只那一双桃花眼，好似携了无数春情，似嗔似恼，似笑似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