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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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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离开尸骨太远,又没别的事情。一连七日,苏溪水都独自坐在那里。
那书生七日前离开,这么久了,她也不再抱什么希望了,这荒山野岭,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能保住自己已经是万幸了。
如今她是个亡灵,等待和不等待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不用吃什么来填饱肚子,更不用担心温暖寒冷。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那仅存的属于她的那些记忆一遍又一遍的翻出来看。
越是翻看,越是想念一些人一些事,越是舍不弃那些曾经,越是恨这无法作为的身体,叫她不能还愿。
活着的时候以为战死的光荣,死了以后才知道,原来活着才是最大的赢家。
她迷惘的坐在这里,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
她绝境时只一心往着这个地方跑,只因为这里是徊城,她的故乡,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哥哥就在这里等她。可如今她能记起很多很多事情,却唯独忘记了回家的路。
雨大了,鸟儿归巢,兽儿归林,可如今,她在这一片毫无遮挡的荒野中,寻不得归处,找不见来路。
偶尔她也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鸣钟,那钟声有力而苍凉,宁静而致远,从远方飘到她这里,又从这里飘向远方。她喜欢这声音,这声音就像在低低诉说的一些故事,就像她的故事一般,绵延悠长,你找不到它的来处,也不知她的归处,像是一根孤苦无根的野草,在这风雨中,漂泊无依。
有一日她足足听到了九十九下。九九鸣钟为君王,新的国君终于上位了。王城内乱那一日,三王爷白烨正在边关。算算时间,现在他也差不多赶到皇城了吧?二皇子如果谋取了皇位,那么白烨必定是他首当其冲铲除的对象。
于公于私,她都是希望白烨继位,白烨的确有着比两位皇兄更为出众的才能。
那一日二皇子逼入皇城,她必须站在世代忠心护主的位置上,力保国君的安全。不管她希望谁来做国君,她也只能拥护在位之人。
即使皇都大乱那一日,也有人站出来拥护白烨为王。
想到这里,她还是有些庆幸,庆幸那一日白烨不在皇城,如果白烨也在,且自成一派,自己怕是要难以抉择。
白烨是她的救命恩人。
可国君以及大皇子才是她苏家应该誓死尽忠之人,两者何其选择?
如今二皇子登上皇位,不仅仅是白烨,就连自己的哥哥也要受到牵连,从那日的情况来看,二皇子必定会给苏家安上罪名,自己死了,哥哥就是苏家如今唯一的血脉,二皇子必定斩草除根。
多年前,苏家因为冤案满门抄斩,如今过了十多年,又陷入了同样的境地。
即使她早已经有所猜测,可她根本连反抗都不可能,只能顺着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挖下的深渊,一步步把自己埋进去,把苏家军也一起埋葬了进去。
她又想起了那日那小将士对她说的话——“苏将军,属下从不悔入苏家军,你一定要活下去!为我们报仇!”
如今的她,怎么报仇?苏家这一回,也许真的倒在自己的手里了。
现在她也只能期盼哥哥能早些意识到,逃出二皇子一派的魔掌,保存苏家的血脉。
今天是第三日,原来的白骨在雨水的浸泡下开始渐渐枯暗。苏溪水有些哀怨,等这白骨消散,她大概也要消散了。天命让她还能死后见见这世界,却是在一亩天地之中。她身陷方圆,锁住了灵魂,也锁住了思想,想要振翅,却无法逃脱。
这样看来,这也不知道是老天对她的恩赐还是对她的惩罚。
她能看到周围的一切,却再也无法参与了。
忽而听得一群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来了一群人,他们迎着大雨而来,都是浑身湿透,不少人打着哆嗦。
领头的人正是那天的书生。
待苏溪水见到那书生后头的人,顿时哽咽。她早该想到的,若有一个人会第一个想方设法的找自己,那只能是自己的亲哥哥,苏茗山。
苏茗山大溪水八岁,当年苏家满门抄斩之前,溪水父亲含冤自尽,母亲郁郁而终,爷爷病倒,伯父伯母则双双死在牢里,是苏茗山一边读书,一边将溪水拉扯带大。
苏家沉冤昭雪后,溪水跟从军队南征北战,苏茗山则任了家乡徊城的一方父母官,不肯升迁。兄妹两人也是远隔千里,聚少离多。
在最后的那些日子里,苏茗山劝溪水卸甲归乡,苏溪水却执意不肯回头,非要遵循苏家遗训保卫国君,与苏茗山起了争执,两人在最后的几个月都没有联系过。
只不过短短几个月,却是阴阳相隔了。
见到那一处饱经风霜的尸骨,苏茗山一眼便认出了这就是妹妹。一阵酸涩疼痛涌上心头。
那火红的衣衫是母亲临终前亲手所做,也是苏溪水最珍惜的衣物。如今却是痕迹斑斑,破烂不堪。妹妹死了。
她竟然死了。
饶是稳重如山的苏茗山,也是呆傻僵硬的不知所措。皇城之乱后,苏溪水便失去了踪迹,他一直相信凭借苏溪水的本事,一定能逃出皇都,这些天一直没有苏溪水的消息,他心中疑虑,却也是相信妹妹的能力。加上他派出去的人手都统统找不到她的踪迹,他便以为妹妹躲在哪一处了。
这些天,他心中总有不好的预感。此前溪水每每遇难,第一个都会联系到苏茗山,但这一次,这样久都没有来信,不免忧心忡忡,他这几天也有些精神恍惚。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妹妹竟然没有逃过这一劫,竟然真的死了,而且还死在徊城,死在自己的附近,竟然连尸骨都暴在荒野,无人收尸,任凭这些天的分吹雨打。
那可是苏溪水,他的亲妹妹,苏家三代的独女啊,是他们苏家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啊,怎么会,死的如此凄凉!
他的牙齿都快磨出血来。
老天爷,这是在戏弄他吗?
随行的人见苏大人不吱声,也识趣的安静下来。
雨还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叫所有的人都心中不安。
苏溪水站起,站在哥哥的面前,想拉拉他的手,却直直穿过哥哥的手掌,她不由低下了头。
就像小时候一样,每当犯了错,她只要站在哥哥旁边,拉拉哥哥的手,他便不再怪她。她想哭,也不敢哭,小时候,哥哥就不允许自己哭,苏家的人,肩膀要撑的起天子的江山,不能轻易流泪。
年近三十的苏茗山,不发一语,不知过了多久,才默默的上前触碰那具已然暗淡的尸骨。他花了巨大的力气才将手贴了上去,那一刹那,心脏如同被千针飞刺。
他轻轻把妹妹的尸骨抱起,轻柔的好像对待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将她仔细的包好,一路自己抱回了家。
溪水从军期间兄妹二人也有信件来往,苏茗山时常劝溪水注意乱党贼寇,彼时朝堂内忧外患,溪水是女子并非大事。但当天下平定一些后,溪水女子的身份一直遭人诟病。苏茗山本不愿妹妹扯入朝堂,苏家的遗训却让他无可奈何,他和妹妹之间,也必须有一个在国君身边尽忠职守。而妹妹也的确有大将之才,他也就随她了。
之后二皇子起势时,他便有所察觉,那时深知朝堂为虎狼之地,他也曾上书,但那时国君不愿放溪水归乡,更将当时远在边关的苏溪水调往皇城,留在身边护卫。国君势力早已在暗中与二皇子抗衡,而苏溪水,就这样莫名其妙,成了争位中的牺牲品。
他只是没料到,逼城来的这样快,若他早一些提醒妹妹,态度再强硬一些,要是苏溪水不肯,他就是绑也要把妹妹绑回家。
如果那样,她也不至于落的这暴尸荒野的下场。
可恨他苏家忠心为主明珠,竟这样死在王位的纷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