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曲》须苍狗

5、险行

　　暮色四合，天际最后一丝光亮终消失无踪，四下清寂暗沉，寒气凛冽。
　　我紧跟在赵硕身后，手持破月剑，小心翼翼注意着周遭的变化。
　　“此处尚无杀气，无妨。”他似是感受到我的满身戒备，走在前方说道。
　　我一惊，他竟能感受到杀气，武功岂不是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我默不做声，稍稍将破月笼于身后。
　　“晚膳已在客房备好。”他又开口道。
　　赵硕考虑周到，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一楼人多眼杂，最是危险。
　　我与赵硕二人回到房内，四下望了望，却不见向桓踪影。
　　赵硕见此情境乜我一眼：“怎么？方才百般厌恶，此时却如此迫不及待，你二人间的情人趣事，玩得可还开心？”
　　我听完他的一番话，瞪大双眼向他望去：“公子此话何意？我与三皇子清白有加，断不会有如此苟且之情。”
　　说罢，只见赵硕侧头瞥了我一眼，似在验证我话中真伪，随后开口道：“向桓已去。”
　　我微一点头，暗自思忖，天色已晚，他这时匆忙离去又是何故？
　　我将心中所虑告与赵硕。
　　“向桓此人一向精明狡诈，他料定今晚我二人有麻烦，不想被我们拖累，所以事先找个托词先行离去。”赵硕淡淡道，顿了顿，又开口：“你倒是有趣，甫撇清与向桓的关系，便又急不可耐地问他去处，你的话，我到底该信几分呢？”
　　我一垂头，淡道：“应信几分，应疑几分，公子心中最为清楚，还是莫要再打趣于归的好。”
　　只听赵硕低低轻笑了声却并未再开口。
　　晚膳安然而过，及至亥时，就寝时分，我推门而出，吩咐小二备些热水来。
　　掩门转身，见赵硕正坐于桌前饮茶。那茶水早已凉透，我微皱眉，正要抬脚为他添些热茶，门外敲门声蓦然阻了我的步子。
　　“店家行事何时如此迅速了。”我不禁无奈笑了笑，又回转身去开门。
　　甫一开门，却见是一身着裙装的女子右手提桶立于门外。
　　一满桶热水热气氤氲，白雾袅袅。
　　见门已开，那女子略显娇羞地开口：“我是来为二位送热水的，外间正忙，家父遂遣我来。”
　　不施粉黛，未戴簪钗，肌肤少白，却一身轻罗红裳，竟是连耳珰也未着。
　　她左手紧握桶柄，右手笼于袖中。
　　我回望赵硕一眼，他正品着方才的凉茶，没有注意到这边。
　　“劳烦姑娘了。”我侧身让过，暗中握紧挂在腰间的破月。
　　那女子步态稳健行过我身侧，不料却突然向我发难，将一桶滚烫的热水向我泼来，幸好我早有准备，瞬时一闪。见我自顾不暇，她自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飞掠向赵硕，我只当赵硕未察，大叫一声“小心！”。
　　只见赵硕身形未移，将桌上茶壶运力掷出，正化解飞来一击。随后空手迎向那女子，侧身捏住她手腕，用力一个反折，银白匕首脱力落地。
　　那女子岂肯善罢甘休，空出一只手化作白刃便向赵硕颈项砍来，赵硕反应远比她迅捷，一个闪身躲过手刀反将她两手擒住，动弹不得。
　　待我抽出破月欲上前相助时，那女子已被双手反剪在地。
　　此时邻近厢房的护魏们问询赶来，赵硕这才将人交于他们手中，“留她一命，口供许还能有些用。”
　　那女子听了便想挣扎逃脱，赵硕身影顿了顿，回身又对我说：“就由你代为看管。”
　　他的护魏岂会连一个女子都看管不来，我心下虽略有疑惑，却还是低头应道：“是。”
　　“手背的伤是怎么回事？”赵硕皱眉，突然问道。
　　我这才注意到手背上的烫伤，回道：“应是刚才我未及避开被热水所伤，并无大碍，多谢公子费心。”
　　“嗯，去吧。”
　　刚准备下去找根绳子绑着这女子，整个客栈却突然嘈杂声顿起。
　　我一惊，莫非这整个客栈都是一个局，刺杀行动的关键显然不会是这一个女子这么简单，想必刚才的暗杀不过是一次不深不浅的试探，后面才是真正的开端！
　　赵硕早已率先反应过来，示意手下迎敌。我手边还控着一个蠢蠢欲动的人犯，再一看厢房外，原先的客栈伙计和掌柜正握着大刀向这边冲来，人数约有数十人。而我们这趟边境之行，因是秘而不宣，算上我和赵硕，仅有四人，身边还有一个拖累。
　　正想着要不要将这女子就地解决以免拖累我们，赵硕却看我一眼，向我喊道：“带上她，走！”我一愣，为何此时还要……
　　回想方才赵硕的眼神，我突然明了——他在试探我！他想用这女子的命来试探我！混乱之际是切断一个细作被怀疑的最好办法！如此一来，我只能用尽全力护她周全以避嫌疑。
　　本担心我们一行五人不能突破此地，却没想到我和那帮贼子一样，都低估了赵硕的武功。
　　长剑在手，挥若游龙，带刀数十人，他视若无物。
　　待家家灯火亮起之时，厮杀早已结束，只有满地血腥之气仍萦绕鼻尖。
　　“此地不宜久留，走。”赵硕看一眼满院尸体，说道。
　　我上前一步：“公子，这名刺客要如何处置？”
　　赵硕像是这才记起这名女刺客，对她说道：“不必告诉我谁是主使，我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那女子抬起头，嘴里因被塞上破布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抬眼看了眼赵硕，将破布取出。
　　女子犹疑之间，赵硕似已颇不耐烦：“若不想说便罢了，赵某定会将你完好无损地送到你主子跟前。”身份暴露却能生还，与背叛无异。
　　跪伏在地的女刺客一瞬直起了身，双眼圆睁，浑身瑟瑟发抖，惊恐莫名。
　　我亦有些惊讶，不知赵硕是如何知晓这幕后主使的，而这幕后之人又是如何御下的，竟令属下如此惧怕于他。
　　赵硕端起茶盏抿了抿，眉心稍蹙，又道：“本宫虽不能保你一世安平，但将你远送他乡改头换面尚非难事。”
　　半晌，“长顺。”
　　她终于瘫软在地，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正是赵硕清心殿中侍奉的宫人。
　　“若有假，你也不必改头换面了。”赵硕合上茶盏，似是松了口气，起身离去。看样子他是此时方信我并无背叛了，不禁心下一凉。
　　上马奔驰，星夜相披。
　　不过几句话便将身边细作逼出，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我不禁促马加速，追上赵硕，问道：“于归心有一事不明，不知公子可否为我解答一二？”
　　赵硕侧头看我一眼并不答话，我继续道：“公子是如何知晓幕后主使的？”
　　“女子手臂有鞭笞疤痕，酒楼袭击之人训练有素招式却不同于禁军，且还与他们主子的路数有些相似，除了暴虐如其父的大皇子萧裕，还能是谁？”赵硕偏头，饶有兴趣地望了我一眼，“倒是你，见你方才早有准备，却是如何知晓她实是刺客一事？”
　　我抿抿唇，低下眉眼：“双十年华，却不施粉黛，若是布衣荆钗倒罢，偏偏还穿了一身九成新的轻罗，衣着与这配饰，甚是不符；虽皮肤娇嫩看似未做辛苦活计，却能左手单手提桶轻松自如。如此只有刺客换衣最合情理。”
　　赵硕听完勾了勾唇角，一扬马鞭，又将我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