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云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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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路途奔波劳顿，再加上□□爱的缘故，等到乐重华处理完政务前往云宫的时候，乐珺薇还没有醒过来。
云宫曾是乐珺薇的寝宫，只不过在七年前的一场冲天大火中付之一炬，后由乐重华下令重建，内中一切包括挂饰摆件等等皆仿制旧宫。昨晚殿中昏暗令人瞧不真切，但白日下细看简直犹如旧景重现。乐重华本打算给她来个惊喜，想瞧一瞧她欣喜的模样。见她未醒，不禁有些失望。
因乐重华未下令通传，侍奉乐珺薇起居的宫女不知情入内，见乐重华尊驾至此，忙跪下行礼，未及喊话，就已被乐重华用手势阻止。
“你们退下，这里有朕就行了。”
“是。”
宫女退下之后，乐重华望着乐珺薇沉睡的平静面庞，起手轻轻将她额际旁散落的青丝掖在耳后，好让其颦眉尽展。
这样好的睡颜，他曾见过许多次。
乐重华还记得自己十岁那年，父亲带着他来看乐珺薇，那时候的乐珺薇不过是个才刚出生几日的小婴孩，在镶满宝石的摇篮里举着小手正睡得一脸酣甜。他觉得可爱，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戳她嫩白的小脸蛋，害她醒了过来，不曾想乐珺薇见到陌生人后没有哭，反而对他甜甜笑了起来。
那一副纯洁无暇得仿佛永远不会沾染任何愁苦的模样，在乐重华心中一直留存着。他默默地看着乐珺薇自襁褓到孩提，然后是髫年，再是豆蔻，到如今的及笄。原本随着年岁见长，乐珺薇待他越是亲密，直到她八岁那年——
想至此，乐重华握紧了拳，就连指甲深陷进掌肉都恍若未觉。
至此，她对他构建的所有情感，终至崩塌。
而他从未后悔过，身为皇者，为了自己的皇者之路，注定是要做出取舍。凡是阻碍前行之物，终只有毁灭一途。
而感情，只要朝夕相守，他坚信终会有破镜重圆的一天。
手背感应到某种细软的触感，乐重华回过神来，见乐珺薇已经苏醒，正用指尖轻触他紧握的拳。
乐重华对她微笑：“你终于醒过来了。你疲累过度，再加上是在冬日里，会更困乏得不愿起床了，其实完全可以再多趟一阵的。”
而乐珺薇没有理会他的话，她不仅坐起了身，更是要坚持爬下床给乐重华行礼，乐重华见状马上温柔的阻止住了她。
乐重华俯在乐珺薇耳边道：“我们既已有夫妻之实，你对朕又何必如此生分。”
乐珺薇躲过他的接触，苍白的脸埋在膝上道：“陛下如今已是帝王之身，再也不会是当年那个如大哥哥般哄我开心的重华了。”
她话语中有一丝细微的颤抖，仍是带着畏惧。乌黑顺直的秀发如流水般自她肩头落下，只听她凄然的声音继续说着：“因故，不敢再僭越了。”
乐重华叹息一声：“你是在怪朕吗，朝雾？”
乐珺薇没有应声。
乐重华不愿再让气氛继续凝重下去，他宠溺的说道：“朝雾你先抬起头来看一看，这是朕为你新建的云宫，和你曾经的寝殿一模一样的。如此怀念过去的你，看到这个后应该是会高兴起来的。”
见乐珺薇没有动弹，乐重华干脆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中带着她足足看了一圈，然后像个孩子般得意的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完全一样？”
乐珺薇先是定定的看着乐重华的脸，然后望向四周，就这样看了许久许久。
然后她淡淡笑了起来。
这是乐重华自重逢以来第一次见她笑，心下不由一动。只听乐珺薇缓缓道：“陛下记性真好，连寝殿里小物件的摆放位置都记得分毫不差。床边墙上挂着的花梨琵琶，还有在西窗下摆放的那只蹴鞠彩球，我本以为不会有人挂心于此的。”
乐重华道：“有关你的事，朕怎有可能不挂心。”
乐珺薇道：“我六岁初学琵琶，父皇为哄我开心，特命名师来指导我，但我笨得很，尤其是刚开始，总摸不到门路，弹得嘶哑粗涩至极。而我自己犹不自知，还总献宝似的拉陛下你过来听。直到偶然一次在宴会上听到一名乐女的绝妙弹奏，这才发觉我竟然让陛下受了整整一年的折磨。”
乐重华从来没有当那是折磨。他记得开始的时候，她最先缠着的是乐千波，而乐千波受不了那声音，又不好意思说出，于是只要见到乐珺薇抱着琵琶过来，便会四处找借口躲开，乐珺薇寻不到人，这才缠上了他。
虽然那初学的琵琶音确实不太入耳，但他向来甘之如饴，只因为乐珺薇需要着他，而且在那一年的时间里，她留在他身边的时间也明显多了许多。
乐重华宠溺道：“即便是名师，也不可能上手就能弹出精妙绝伦的曲调，再说你后来不也是弹得很好了吗？”
乐珺薇笑了笑：“还有那个彩球，一看就知是你的手艺。当年我不过随口一句想要玩蹴鞠，你便记上心来连夜做出个彩球送我，我从来没想过陛下的手竟然这么巧。”
乐重华听后温柔的笑，惊喜于她竟还记得此事。
“只是……”乐珺薇话锋一转，神色变得有些落寞，“我的手没有力气，再也不能弹奏琵琶给陛下听了，还有我的双腿，走路都成问题，对陛下屈尊为我制彩球的心意，无奈只能辜负了。”
乐重华面上不动，内心却是无尽的心痛。他握了握乐珺薇苍白的手，直感那双小手绵软而无力。他转向摸到她的双膝，原本该是髌骨的位置，却是空空如也。
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直视乐珺薇平静的眼眸。
他低下头沉声道：“是我对不住你，朝雾。”
乐珺薇释然道：“错不在你。”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怎么会”乐珺薇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任何情绪起伏，“若无你，我早就死了。”
事实确是如此，倘若没有乐重华，乐珺薇此人早已不存于世。在英宗那对外宣称暴毙而实则是遇刺身亡的刀光剑影之夜，还是在她的云宫如同遭受地狱业火般付之一炬那日，那一次次的凶险，皆因乐重华而幸免于难。
除了这幅注定禁锢她一世自由的残躯。
“逝者已矣，无论是我的父皇，还是你的父皇，他们既然都已不在了，那么所有恩怨，也都如同曾经的云宫一般，永远逝去了。”
乐珺薇依在乐重华的怀中柔声如此说道，然而心中不住的想着：这云宫毁后可以重建，然而不论如何费尽心思，终不再是曾经的那一座了。同理，自己孩提之时对乐重华全然依赖满怀亲情的心也是如此。
乐重华尚有国事待处理，坐了一个时辰后便离去了，离去前给乐珺薇留下三个宫女，道她一见到这三个人一定会惊喜的。
而当乐珺薇真正见到的时候却心想这不叫惊喜，而是惊吓。
她幼时有一个乳母，还有两个贴身侍女，都是她最亲近最喜欢的，她把她们当成亲人与玩伴来看待。
而眼前这三位宫女，以一个年长的宫女为首，带着两个小宫女恭恭敬敬的跪在她的床前，简直就与她幼时的光景一模一样。
虽然相貌十分相近，但乐珺薇不会蠢到当她们是故人。
因为故人早已死绝了，连同故的云宫一起，在七年前的大火中灰飞烟灭了。
如此费尽心思，将曾经的温馨全部构建回来，却仍然敌不过物是人非的命运。
乐珺薇忽然很想狂笑一场，然而笑意凝至唇际，所溢出的却只是淡淡的苦笑。
——你比我还要悲哀呢，重华。
乐千波虽在宫外有王府，但还是把皇宫当做自己家一般，再加上皇兄赏赐了他永夜出入皇宫内宛不禁的权利，特许他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于是他有事没事就会进宫晃悠晃悠。
往常都是优哉游哉的去，但今日有目的前来，越接近云宫，脚步反而越加沉重，中途甚至还有几次想要掉头返回的冲动。然而就这么纠结着闷头走，不经意一抬眼竟发觉自己已不知不觉中站在云宫的正门口了。
门内有两个宫女正在嬉闹玩耍，见到他便马上停住迎了过去。离得近了，乐千波才发觉这是一对双生子。同样的双鬟发髻，同样的粉翠衣裙，恍若镜影般，连面上灿烂的笑意都是一模一样。
那双生子福身一礼，脆生生喊道：“奴婢见过晏王爷……”
“绾惜！绾瓷！”，白日里见鬼一般，乐千波惊得全无形象的后退了几步，手指不可置信的指向她们。
双生子疑惑的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忍不住走上前问道：“……王爷，你怎么了？”
她作势要去扶，却被乐千波挥开。
双生子虽不明所以，但见乐千波状况不对，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纷纷高呼：“奴婢们不知所犯何事，但请王爷恕罪！”
乐千波正要开口，一个女声忽然传了过来，语调柔和沉稳，令人听起来很安心的感觉。
“新入的宫女不知礼数，请晏王殿下不要见怪。”
乐千波循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又有一个宫女走了过来，年龄看起来要比眼前这对双生子年长不少。虽然相貌平凡普通，但身上带着一股宁静温和的气质，自让人过目难忘。
见乐千波也是一脸震惊地盯着她，那年长宫女笑了一下继续道：“请殿下不要误会。我们都是刚被拨过来伺候朝雾大长公主的宫女，因为相貌与曾伺候过大长公主的人有几分相像，才有幸被皇上选中。请殿下仔细想一想，倘若真是亡者复生的话，算年纪至少也要再添个八年，不仅这年岁不相符，而且这青天白日的，即便有鬼出没，难道还不怕个魂飞魄散吗。”
听了年长宫女的解释，乐千波的心神才算定了下来，但想及自己无故受了场惊吓，还是没好气的说道：“这是皇兄的主意？”
年长宫女笑道：“陛下念及大长公主思念故人，便特令我们三人扮作故人模样来哄大长公主开心。”
“这当真能哄她开心吗？她没被吓到就算好的了……”
乐千波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八年前云宫那场大火太恐怖了，不仅乐珺薇最亲近的那三个下人，甚至包括云宫中其他十几号伺候过她的宫人，愣是没有一个从大火里逃出来的。只有乐珺薇捡回一条命，兴许是吉人天相吧，但可惜从此以后手不能提，腿不能行，就这么残废了。据说是逃生时硬生生从阁楼上摔了下来，就此落下的病根。
乐千波想着，若是他的话，宁死也不愿再回到这种地方。
听到乐千波的话，年长宫女只当他是在说笑，道：“殿下是来找公主的吧，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有劳姑姑。”乐千波犹豫了一下，向年长宫女问道，“你应该叫做盈止吧？”
“殿下记性真好。我们都是承袭了死者的名字，我顶替了大长公主曾经乳母的位置，而那两个宫女——”盈止指着那对双生子向乐千波说明，“大的是绾惜，小的叫绾瓷，还是一对双生花，一点都没变。”
乐千波恍然有了种错觉，仿佛还是小时候，他跑跑跳跳的直奔云宫来找乐珺薇玩耍，乐珺薇的乳母笑脸盈盈的向他伸出手来，领着小小的他去寻她。
那时的云宫很美，朝雾很活泼爱笑，这一切，满是他童年时的美好。
然而错觉终归是错觉。他已没有当年那股轻松的心情，此时的他随着盈止一步步的迈向乐珺薇的寝殿，步伐沉重的仿佛一双腿不属于自己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云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