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雾》知木栖一

4、晏王

　　为彰显贵重，百官朝服一向选用浓重厚彩之色，而陶仁彧则是个意外。
　　他上朝向来都是一袭雪白色的朝服，在加上一张俊美得宛若冰雕的脸，走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就连内侍引领着他前往御书房的路上，也有不少宫女远远的躲在廊柱后面驻足遥望。
　　陶仁彧的俊美之名，早已名满整个东涘国。在乐重华还是太子的时候，他担任太子伴读，两个人常日里总是在一起，引得众人纷纷称赞这当真一对翩翩少年郎。只不过乐重华的相貌英气逼人，带着一股王者之气。而陶仁彧的相貌相对柔美一些，却又仿佛腊月雪梅一般，带着股赛霜的阴寒冷意。
　　等到陶仁彧进入御书房的时候，乐重华已经换好了一身便服，正坐在御座上面批奏折，知晓陶仁彧到来，他没有抬头道：“你又在给朕惹麻烦。”
　　虽说是嗔怪的话语，而乐重华的语气中却不见严厉，只有一丝淡淡的无奈。
　　相应的，面对皇者的怪罪，陶仁彧更是不见丝毫畏惧道：“已经被您四两拔千斤给打发了的麻烦，就算不上麻烦了，陛下。”
　　闻言，乐重华放下奏折道：“一句话就像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陶家大公子说话还是如此犀利。”
　　陶仁彧继续不客气的针锋相对：“讲话犀利也只是嘴上的空头功夫而已，自然是比不上陛下您这个行动至尚者。”
　　此番唇枪舌剑，乍听恍若有股熟悉之感，曾经同窗，每当太傅布下题目，他们二人总是免不了的各抒己见，这几乎在他们少年之时日日上演。陶仁彧擅长话术，口舌毒辣且思虑机敏，太傅批判他为人太过于锋芒毕露，不过却是一代谏诤之才。而乐重华较于话术方面，更擅长于行动，他遇事向来抓住重点直捣黄龙，从不拖泥带水，曾被太傅断言拥有一代明君之决断力。
　　乐重华站起来，抚掌大笑道：“不愧是陶仁彧。之前朕还担心，在朕登上皇位之后，你会不敢再如当初一样直谏敢言了呢，如今朕倒是可以省下这番顾虑。来，别再站着了，坐吧。”
　　陶仁彧却是纹丝不动，直接问道：“敢问陛下要如何处置朝雾大长公主？”
　　唇边的笑意褪下，乐重华复又坐回御座之上，正色道：“朕昨夜的所做作为，便是回答。”
　　“恕臣直言，这个女人，留不得——”
　　乐重华抬手做了个手势阻止对方的话语继续：“朕明白你的想法，爱卿想要替朕以绝后患，然而朕却不想再将事情做绝。朝雾的身份在朝中虽说尴尬，但若等到她为朕生下子嗣的那一日，朕便可立时将她收入后宫，届时木已成舟，众臣即便再以礼法为名联名上奏也是无用，而朕同时得到了皇族最正统的高贵血脉，也堵住了那些借口朕血统不正而怀有不臣之心者的嘴，此乃一箭双雕。”
　　“不，是一箭三雕”陶仁彧道，“陛下还得到了世间最深爱的女子，对陛下来说，这恐怕才是最重要的。”
　　“知朕者仁彧也”乐重华笑了起来，“不过你既然知晓她在朕心头的位置，又为何今日在朝堂之上提起中玥太子求亲之事？”
　　陶仁彧冷冷一笑道：“微臣的眼中只有陛下，朝雾大长公主她虽贵为公主，但臣看待她和一般人没有什么两样。那个女子是祸端，虽有幸得陛下珍视，但臣以陛下的利益出发，自然不能容下她，更是希望她能走得越远越好。”
　　“但你也该明白，且不说朕对她的感情，朕也绝不能允许英宗的血脉流落在外，以免有心人利用她的血统来祸乱东涘基业。”
　　陶仁彧行礼道：“是微臣思虑不周，请陛下恕罪。”
　　“你为朕思量，朕又怎会怪罪于你，不过有关朝雾之事朕自有定夺，你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便是。”
　　“微臣领命。”
　　退下之前，陶仁彧还是忍不住对乐重华说道：“陛下以大长公主无法生育为借口阻了公主嫁与他人之路，又以公主重病需入宫调养为理由令其回归封地之日遥遥无期。陛下有能力堵住大臣们的嘴，也可以控制公主的行动，但是陛下还需小心行事，尤其是要当心自己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
　　陶仁彧离开之后，乐重华倚着御座，想起了自己的皇弟——晏王乐千波。
　　许是年岁更相近的缘故，乐珺薇对年长她三岁的乐千波的感情似乎更加深厚一些。甚至是在乐珺薇远离东都的岁月中，虽生活困苦无依，却始终不愿接受乐重华的接济，而唯独对乐千波送来的衣食来者不拒。
　　还有——
　　乐重华不愿再细想下去了。
　　他忿恨的将朱笔拍在书案上，朱砂飞溅到敞开的奏折，散出道道凄艳如血的痕迹。
　　夏晴感觉自己昏睡了很久很久。
　　她睁开眼睛，只朦朦胧胧看见一张脸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烦躁得她下意识的一记重拳过去——
　　“哎呀！”
　　一个男人的声音叫起来，惊得她一下子支起身，彻底醒了。
　　乐千波原本只是要看夏晴有没有苏醒过来，完全没想到会冷不防挨上她这一下。他捂着一边的眼睛，满脸无奈的对她道：“你好好的打我做什么！”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一下子没认出你……”
　　夏晴扫视了一下四周，发觉正身处一间精致的屋中，看样子应该是在晏王府，而且自己身上血衣也被换下，正穿着新衣服舒舒服服干干净净的躺在床上。
　　意识到这些之后，她的拳头又捣了出去，乐千波万万没想到她还会再来，结结实实的又挨了一下。
　　不过还没等乐千波又哎呦出声，夏晴已经先叫嚷了起来：“你给我换衣服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你……”
　　见乐千波受了拳退后几步，夏晴以为他要溜走，就下床去追，但失血过多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脚甫一落地便眼前一黑向前栽倒，幸好乐千波反应快马上冲了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扶住了她。
　　缓过神来后，夏晴并不感恩，仍继续对乐千波咬牙切齿：“你……你……”
　　“我怎么了？”乐千波一脸无辜的解释，“我毕竟是个王爷，难道还拨不出来个丫鬟给你更衣吗？”
　　“……”
　　一听此话，夏晴大脑一下子傻掉了，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误会，正要道歉的时候，乐千波却阻止她道：“你呀，如果按捺住自己的性子，遇事多经过一些大脑，那该省下多少个事后愧疚呀。”
　　夏晴极讨厌他的那副自来熟的语气，不服气道：“哼，你对我说教做什么，当我与你很熟吗？”
　　乐千波哈哈大笑：“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两个月前我与你就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你转身便将我忘在脑后了。那个时候你在公主府门外叉着腰骂人，也是凶得很呢。”
　　夏晴细想之下似乎有些印象。
　　那日她在公主府门外与送食材的小商贩发生了争执。那小商贩为了节省几步车程，想要偷懒从正门将食材运进府中，而不是按规矩走偏门。夏晴就说了对方几句，没想到对方眼白一翻，说起她家主人虽说是个公主，但没权没势的还空讲究什么狗屁规矩。
　　这一句话就把夏晴的火气给点着了。就在夏晴和小贩吵得正激烈的时候，一个怒马鲜衣的清俊青年来到了公主府。夏晴只当他是来瞧热闹的，就没有太注意，没想到青年在门口下马仔细听了好一阵，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扔了个腰牌给小贩看，小贩看清上面的字后冷汗都下来了，赶忙夹着尾巴拉车去了偏门。
　　她离得稍稍有些远，就没有看到腰牌上的字。只见那青年将腰牌收起一脸和煦的吩咐她向朝雾公主通传，说是小千来看她了。
　　夏晴记得公主听到她转达的这句话的时候，最开始微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简直是要激动坏了，可惜夏晴将青年带进公主房中后便转头到后院干活去了，连青年之后何时离开的都未察觉。
　　开心的笑了一声，夏晴恍然大悟地拍着乐千波的肩头道，“原来是你呀！”
　　“可算是记起来了”，乐千波也是一副很高兴的模样。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这个女子很特别，性格泼辣不服输，说话做事什么的都是直直接接的，带给他很深的印象。
　　乐千波将她扶回床上，安抚道：“你先好好养伤，我入宫去寻你的主人。”
　　夏晴一听就坐不住了，挣扎着想要起身：“你不是对我保证过公主的安全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进宫，反而将时间浪费了。”
　　“怎么会是浪费呢？”乐千波道，“你关心主人关心得过了头，反而自乱阵脚。以我对皇兄的了解，他绝不会做出对朝雾不利的事——”
　　见夏晴想要反驳，乐千波将她又按回床头道：“就算退一万步说，即便皇兄他想要害人，但朝雾毕竟是大长公主，不可能让人说杀就给杀了，几个时辰的功夫根本影响不到什么的。反倒是你，受那么重的伤，我又怎能置之不理。”
　　此番话说得极为温柔诚恳，夏晴心中不由一动，再抬头时，乐千波已经离开，只给她留下个修长秀美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