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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晴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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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皇宫中一片静谧,然而宫门口却并不安宁。
夏晴虽说早早睡下,但心一直像被丝线悬着一般久久安稳不下来,到了三更时分终究还是没忍住跑到了乐珺薇的房间。结果见到卧房内中一片空空如也,乐珺薇人已不见,夏晴被吓得魂都要丢了。
她一冲动跑了出去,无视东都宵禁的制度,一路从行馆奔至皇宫正门。
宫门此时已下钥,然而即便时间允许,没有通行令,守卫也是断断不敢放人通过的。
夏晴一心急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见守卫阻拦,急忙冲他们嚷道:“公主正在皇宫中,我既身为公主护卫,就一定要入内保护她!”
守卫们面面相觑,他们确实听说朝雾公主到达东都,但丝毫不知晓她已进入皇宫之事。
守卫态度坚决:“没有通行证件我们无法放行,请姑娘别再为难我们了。”
“不行!”夏晴不管不顾,径直想要向城门内冲去,“公主有危险,若是真出了事,你们几条命也不够抵的!”
私闯皇宫乃是死罪。守卫们瞧夏晴是朝雾公主的护卫,原本打算看在公主的面子上将她劝回便罢,但看到她这番出言不逊的模样,便决定不再客气。
夏晴立时看到几柄寒光凛凛的刀拦在自己身前。
“赶快离开!惊扰了上面,就算有公主撑腰也救不了你!”
“我……”
面对锋利的刀尖,夏晴发热的头脑顿时犹如被冷水激醒,本能的向后退了几步。
然而仅是那几步而已。
转瞬,夏晴抽出随身佩剑,不要命了一般,上前与守卫们对峙起来。
她红了眼,如同一只被夺了幼崽的雌虎,冲着一众举着锋利兵器的精壮守卫怒吼道:“开门!”
这下事情闹得严重了。
对方既然已亮出武器,守卫们自然不会再留手了,十几号人迅速将夏晴团团包围起来举刀攻击。
一开始夏晴尚能应对,但在战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体力上的劣势便慢慢显现出来。一个守卫瞅准破绽向她掌剑的已然略有迟钝的右边肩头砍去,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与利剑落地的脆响,夏晴最终捂着淌血的右肩跪倒在地。
她眼睁睁的看着守卫持着带血的刀向自己一步步走来,心想自己的性命即将就要交待在这里了。但她不甘心的是,自己死了会害到公主伤心,而且没有了她,以后公主该怎么办……
就在守卫的刀高高举起,正要落下来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刀下留人。”
那声音不高,但掷地有声,把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宫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正中停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一名年方弱冠的男子正自那马车翩然而下。
守卫们纷纷行礼道:“晏王殿下。”
新皇乐重华唯一的皇弟,晏亲王乐千波并没有理会他们,而是先走到跪着的夏晴面前,然后转头对守卫们道:“此女所犯何事?”
经过守卫一番解释后,乐千波淡然一笑,道:“扰乱宫门之罪确实非浅,但念她护主心切,又是我皇姑母的身边唯一的护卫,不妨看在我的面子上,放她一条生路。”
守卫犹豫着说道:“晏王殿下既然开口,小的们自然会乖乖听从。但由着她在宫门前闹事,我们终究不好向上面交代啊……”
乐千波望着夏晴道:“我自然会带她离开。”
“不行!”
守卫们还没答复,旁边一身是血的夏晴反而激动得抢先道:“公主还在里面,我要救她!”
乐千波扶住摇摇欲坠的她,靠近她耳边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以你现今的状态,不仅救不出朝雾,还要搭上自己一命,真的值得么?”
夏晴不死心:“但公主她……”
“你放心”乐千波安抚她道,“一切交给我,我会帮你们的。”
这个人可信吗?
失血过多,夏晴的大脑开始混沌了起来,不过她隐隐约约觉得对方有些眼熟,而且她还恍然记起,在她与主人背井离乡的那多年岁月中,她们如同被世人遗忘一般,只有一个人会时不时的自不远千里的派人来送一些吃食或者生活方面的物资。而那些物资上面的徽记,她记得,是个“晏”字。
而这个人,晏王——
如同抓到救命的稻草一般,她握住了乐千波的手,相对应的,她紧绷的神经也一下子放松下来,紧接着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乐珺薇的睡眠一向是不安稳的。
她总是会梦到一些曾经的人,曾经的记忆,她想要忘却,但自己的本能却不断的提醒着,对她说朝雾啊,那些人、那些仇,那些不甘与怨恨早被世人遗忘与埋葬,然而你是唯一遗留下的见证,若是连你也忘却,那么他们在幽冥地府也将是不得安息。等你寿终之后,在奈何桥上,又将如何面对自己凄惨死去的父皇。对他说你这一生一事无成,只是祈求着仇敌的怜悯,像一只低贱的蝼蚁一般苟活过日么?
那声音仿佛幽灵般纠缠着她,她不停挣扎:“不!我没有……”
“没有什么?”
乐珺薇一下子惊醒了。
房中的烛火略有暗淡,红色的烛泪顺着烛台流下,如同一道道凝固的血泪。窗外有一些发亮,微蓝的光线透过窗棂照入内中,给全室的艳红蒙上了一层奇异的冷色。算算时间,想来已是凌晨时分。
乐珺薇不知道乐重华是早早醒过来了,还是压根就没有睡下。他乌直的长发散开,身披了件中衣,如一座雕塑般默然的坐在她身侧,唯有一对寒潭般的乌黑眸子正在瞬也不瞬的望着她。
“我……”
她一时语塞,双手紧张的握着,藏在身下的锦被之中。
就在乐重华疑惑的探身过来时,乐珺薇猛然扑过去抱紧了他,脸埋在他的胸膛中微微颤抖。
乐重华以为她是害怕,便搂紧她的肩安抚道:“不过一个噩梦而已,没事了。”
而乐珺薇闭紧双目,没有再开口,也再没有任何的回应。乐重华认为她睡去了,便将她轻柔的放下,细细掖好被子,之后在宦官的服侍下换上龙袍,上朝去了。
朝堂上的时光难免枯燥。
东涘国比不得中玥与南川等国那般崇文尚礼。皇上驾崩,梓宫入陵之后守丧一月即可,民间嫁娶皆不受其影响。朝堂之上,文武官员均已换下粗麻丧缟,各色的精致朝服在殿堂下排出数道整齐的队列,一派庄严气象。
一夜未睡的乐重华端坐在龙椅上,听着文武百官们无意义的长篇大论,看着官员们不间断晃过他眼前的朝服,心中不免渐渐烦躁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文臣出列道:“启禀陛下,先皇梓宫已经入陵,然这太后之位,却至今空悬。先皇后已逝多年,先帝后宫之中,恐怕唯有墨竹夫人有资历担任此位。”
话音刚落,便有臣子出言反驳:“墨竹夫人曾是祖皇英宗的妃子,为再嫁之身,且出身不明,实无母仪天下之资格。”
“前任皇帝之妃再嫁下一任皇帝在本国早有先例,这对墨竹夫人担任太后之资格并无损伤。大人恐怕是受国外传入的那些不知所谓的繁文缛节影响过深了吧。”
“启禀陛下,中玥南川等国一向视本国为化外之国,甚至关于通商与文化交流方面,也是深受此歧视影响。堂堂一国太后身世存污,我国国民心中尚能明了,然他国之人定不会如此之想。”
乐重华微微垂着头,垂琉遮住了他的面容,下首的大臣们无法依据他的神情来揣测圣意。只听他缓缓道:“册立一国太后之事过于重大,此事暂且按下,延后再议。”
此时,又有一臣子出列道:“启禀陛下,陛下后宫之中只有安皇后一人,并无任何妃嫔,这完全不利于皇脉传承,恳请陛下为皇脉考虑,广纳嫔妃。”
乐重华的指尖漫不经心的敲击着龙椅扶手,语气不耐:“太子聪慧康健,朕有此子足矣,卿家莫要再谈纳妃之事。”
乐重华话音一落,大臣们便开始有人默默交头接耳——
太子身世存疑。当年太子出世之前,并无安皇后怀孕的消息自乐重华的府邸中传出。这个孩子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令当时的满朝文武一片哗然。不过德宗却很喜爱这个皇孙,这才压下众议正式确立了这孩子的身份。加上乐重华即位后,更是力排众议册立此子为太子。
大臣中曾有人大胆猜测皇后并无生育能力,太子另有生母。皇上只是为了皇后才与某个不知名的女子生下此子,再让皇后以生母的名义抚养,以此来巩固皇后的中宫地位,更因为皇上对皇后的挚爱之情,才不再纳娶新的妃嫔。
还有一种说法。太子生母地位卑贱不容于皇族之中,所以才将该女子放置在幕后不敢出现在众人眼中,但又因乐重华对该女子的挚爱之心,所以除了皇后之外,不再容纳其他的女子为妃,更是力排众议立其子为太子。
这些传言自然辗转传入了乐重华的耳中,而他只是一笑置之并未作出任何反驳,令真相更加扑朔迷离。
见无人再出列参奏,乐重华正欲退朝。这时一个白衣身影出列,朗声道:“朝雾大长公主已至及笄之年,中玥派来使者,欲与陛下商讨和亲事宜。”
乐重华眼神扫去,见是陶仁彧,便冷然道:“将中玥使者遣送回国便罢,余下的无须再谈。皇姑母她身有残疾,皇祖父倘若在世的话,绝不会忍心让她嫁去这么远的地方。”
陶仁彧坚定的回道:“本国与中玥、北蔚、南川三国接壤,而其中以中玥的边界线最为辽阔,与其联姻对本国利益甚多。更何况中玥帝王已为朝雾大长公主许下了太子正妃之位,也就是未来的中玥国后位,料想绝不会亏待于公主。”
“中玥皇后这位置配得上皇姑母,不过——”乐重华的唇角无声扬起,道,“中玥这如此重礼,就连皇位继承者也一向非嫡子不可的国度,能接受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皇后吗?”
此话一出,殿下众人一片哗然。陶仁彧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道:“臣不解陛下之意,朝雾大长公主不过是双腿残疾而已,何故连……”
乐重华打断他的问话:“皇姑母不顾朕的劝阻执意为先皇奔丧,昨夜刚入东都就因路途疲累与伤心过度而病倒,朕于心不忍,便将皇姑母移入皇宫内调养,御医在诊脉同时发觉皇姑母她阴阳气血十分的异常,更因此导致其没有生育的能力。听到此消息,朕也是极为惋惜……”
陶仁彧不再说话,而是垂头默默冷笑,退回队列之中。
退朝之后陶仁彧并没有随同众大臣们一起下朝,而是冷冷的站在大殿中央等待,直至整个大殿唯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一个宦官自后面走出来,向他恭恭敬敬道:“陛下有请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