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怀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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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晋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天色已有些晚了。
府中有人正在等他。
听到侍女禀告这个消息，陶晋只感觉自己的头一下胀成两个大，但还是听话的跟过去了。
“在城门前胡闹够了吗？二弟。”
长兄如父，任陶晋舌灿莲花，唯独对大哥陶仁彧一人没辙。
陶晋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没有胡闹。我只是看不过去，堂堂一国公主竟被个小官欺辱如此。”
陶仁彧冷笑了一下。
他的相貌与陶晋有五六分相像，较陶晋而言却更为成熟冷峻，白衣着身，长身玉立的，愈加显得他犹如一把新出鞘的冰剑，冰冷且锋芒毕露的俊美。
然而陶晋对大哥那张堪称美男子的脸颇为看不顺眼——他可以举天发誓这绝不是嫉妒，而是因为自己受不了对方的笑，夸张到只要大哥阴测测笑一笑，他就要抖上三抖。
于是在陶晋抖三抖之后，听到陶仁彧说道：“公主就算失势，但仍然是公主。而一个小官身后若毫无支持，也没有胆量做出这等无礼之事。”
“大哥你是指——”陶晋恍然道，“他是受人指使的！”
他支着下巴想了一阵又继续道： “但我不明白，谁能够指使关吏做出这等事。那个背后之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陶仁彧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那榆木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在东涘国，比朝雾公主地位要高的人还能有谁？”
听到此话，陶晋惊得下巴快要掉下来了：“你、你是指新登基的皇上？”
陶仁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所指的并不是身份的高低，而是实际权势的大小。皇上在皇族中的身份是唯一比朝雾公主高没错，但不一定会是他指使的。还有其他比朝雾公主权势更高的人——例如皇上唯一的弟弟晏王，还有掌握着各方权利的众大臣等等。”
陶晋吃了一惊：“那么多人都有嫌疑！朝雾公主这是招谁惹谁了，一群大男人怎么净与一名弱女子过不去啊。”
“你对朝堂之事涉及不深，即使解释给你听你也不会明白。”乐珺薇牵涉朝堂之事错综复杂，陶仁彧明显不想再多说什么，他转换话题道，“据说你见到了朝雾公主的真容，评价如何？”
“这个嘛……”陶晋回味了一番，道，“据传朝雾公主乃皇族第一美人，今日我得幸一睹公主真容，才发觉传闻不过尔尔。”
“哦？”，陶仁彧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不过陶晋只是为了吊起他的胃口罢了，紧接着就赞叹道：“什么区区皇族第一美人，说是东涘第一美人都不为过啊！”
“连阅尽无数美人的你都如此说，看来当真是一绝色佳人。”陶仁彧了然道，“英宗与竹姬的女儿，相貌果然是不会差。”
见陶晋捧着脸依旧沉浸在对乐珺薇容貌的赞叹之中，陶仁彧冷笑道：“看着亲兄弟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离朝雾公主远一些，尽量不要招惹到她。”
陶晋丝毫没听进去的样子，反而意犹未尽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
陶仁彧依旧是冷冷的笑，不再理他，径直拂袖而去。
乐珺薇蜷在箱之中，触目只有无尽的黑暗。她不知道已被宦官带到了哪里，只感觉自己仿佛暗夜中的一叶小舟，漂漂摇摇，不知将漂往何方。
直到感受到衣箱落在地面上的细微震动，她思绪才回复过来。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远去，而一个清脆沉重的脚步则慢慢靠近过来。
乐珺薇紧张得咬紧了下唇。
外面的人似乎不急于将箱子打开，而是悠闲地围着她绕步子。乐珺薇看不见来人，却能清清楚楚的听出那个脚步声，简直就像是无所不在地审视着她一般。
这样紧张的氛围每过一刻都仿佛经历了一年般的煎熬，就在乐珺薇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的时候，箱盖被猛然打开——
骤然而入的光线惊得她下意识的往后退去，直到身体磕到箱沿，剧烈的疼痛自后腰处传来，她才抬起头来。
有那么一瞬间，一切恍若时光倒转。
曾经的少年已经成长为青年，眼角下那道血痕也早已愈合，淡得只剩下一道浅色的疤。然而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并没有因此破相，反倒是更添几分男子气概。
乐珺薇唤道：“重华……”
那真是个久违的名字，久远得仿佛一辈子那般长。然而在出口瞬间她忽然意识到对方已不是她幼年时所熟识的那个如同大哥哥般的乐重华，便改口道：“陛下。”
东涘新皇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神情，一双如古井寒潭般深邃的眼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她，几乎要在她的身上烧出个洞来。
分明是寒冬腊月的日子，乐珺薇却被对方的目光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马上恭敬地伏在地上行大礼，口中高呼：“朝雾公主向陛下请安，恭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乐重华这才扶起乐珺薇，展颜道：“多年不见，皇姑母。”
乐重华虽然称呼乐珺薇为长辈，但其实乐重华要比她年长十岁，而且，他们之间也并没有多深的血缘关系。
英宗无子嗣，为了皇位传承，他在晚年时不得已在东涘皇族旁支中挑选最优秀的皇族子嗣为继承者。起初挑中的，是钟淮郡王的独子，然而还未来及收为义子，钟淮郡王之子便因意外而死。乐重华的父亲乐栋这才自候选者当中脱颖而出，被选为了东涘国的太子。
次年竹姬被英宗看中，入宫得封墨竹夫人。令所有人无法想到的是，她在一年后便怀胎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婴，那就是乐珺薇。
因此乐珺薇的出身在皇族与大臣们的眼中，一直都是很尴尬的。
东涘不是没有开过女皇当政的先例。她是英宗之女，拥有最正统的皇族血脉，是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者，然而在她出世之前就已先立太子，因为这时运的原因，导致了她与皇位错身而过。英宗在世时，曾有考虑过将继承者的位置交还到自己女儿手中，可惜他在乐珺薇不满八岁的时候无端暴毙，转交之事便从此不了了之。后来乐栋即位，乐栋驾崩之后乐重华即位，皇权巩固，乐珺薇皇位正统继承者的身份，朝野之上更是无人敢提。
然而无人提，并不意味着被人们遗忘，也不意味她已对皇者没有任何威胁。
乐珺薇深知朝野之上有不少人对她欲除之而后快，她行事低调，毫无公主的架子，面对众多不公正的待遇也没有任何怨言。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是生怕被人抓住把柄。
“在想着什么呢？这么紧张的样子。”
唇上感应到了某种温暖的触觉，乐珺薇这才发觉乐重华修长的手指正在轻触自己的嘴唇。
“你自小就是这样，只要一紧张一害怕，就会咬自己的下唇。不过，你这样也算是情有可原” 乐重华环顾一下四周，笑着继续道，“没有哪个姑娘家会在这种场合下不紧张的。”
四周是一片惊天触目的红。红色的幔帐，红色的烛火，把整个屋子装饰得仿若婚房一般。还有对方暗红色的喜服，映在乐珺薇惊惧的眼中，七年前好不容易才沉淀下来的凄艳血光，仿佛一瞬间又喧腾了起来。
乐重华锐利的唇角扬起，贴在乐珺薇的耳边道：“你心跳得好快啊。”
话音刚落，他就被猛然推了一把，乐珺薇趁着他后退的功夫，近乎疯狂般地自衣箱中冲出，但因她腿上的残疾，她只爆发了这一下便跌倒在地，紧接着被反应过来的乐重华一把捞了回去。
乐重华压住她的挣扎，微笑道：“你分明知道自己逃不掉的，又何必做出这些无用的挣扎。”
乐珺薇说道：“你也分明知道，我不愿……”
乐重华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乐重华的相貌属于那种英气逼人的俊美，漆黑的双眉斜飞入鬓，乌亮的眸子明若寒星，更带着股天生的皇者威严。在他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和颜悦色，很仁慈温柔的模样。但只要态度阴沉下来，那股皇者的煞气，会冰寒得使人仿佛自心底战栗起来。
见到他这样的表情，乐珺薇打了个寒颤，双眼慌忙别向一边，不敢再做挣扎。
乐重华又笑了起来，亲昵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道：“这样才乖。”
然后抱起乐珺薇向床榻走去。
他将她放在床上，正欲抬手放下床帐，乐珺薇的手猛然自他身后伸出，紧紧扯住他的衣袖。
乐重华疑惑：“你想要说什么？”
“我……”乐珺薇对他凄然道，“我想起了一些我们曾经的事情。”
她努力撑出一个笑容继续道：“是我的父皇还在世时的那段日子里发生的事。那时候我还小，父皇怕出事，总是不放心放我出宫游玩。我留在宫中难免无趣，每次都多亏了你，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将我抱在膝上，轻揉我的头发，讲述你在外面遇到的稀奇事来哄我开心。那时我总是想，论辈分我虽然是你的姑母，但我若有亲生的兄长的话，就一定是和你一样。”
乐重华盯着她不动声色，一字一顿地沉声道：“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乐珺薇想要说的，简直太多太多了。
她刚才的那一席话，一字千钧，都是在旁敲侧击，提醒对方论辈分自己是他的姑母，论情感自己当他是大哥。她对他，从来就没有过男女之情。
然而对方即使明了，也不愿放手。
她微垂下眼睑不再看他，绝望道：“没有……我什么也没有说……”
床帐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暗红的喜服恍若浸血，龙凤烛艳红的烛火透过红色的床帐，即便是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也映得如同抹上了层薄薄的鲜血。有一瞬间，她甚至闻到了血腥的味道。
“别怕。”
乐重华的目光温柔而深情，他抱紧乐珺薇颤抖的肩，如此安抚着。
乐珺薇双目模糊，她开始分不清过去与现实。七年前，一身轻甲的乐重华全身染血，左手握着滴血的剑，右手臂弯中怀抱着小小的她踏过尸山血海。那时的他如同残暴死神般急掠而过，人命仿佛只是身前渺小的、连看也不值得一看的细微尘埃，他将那些生命踩在脚下，眼看着它们破碎消失，那时的他，脸上所现出的也是如今这般的温柔神情。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怀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