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朋友》落穗

18、（4.2）2008年：等你回来

　　寒冬的夜，有种特别的冷。竹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小街上，她两手环抱着身子，缓缓的走着。街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和路边张牙舞爪的好些树。寒冬的街，有种特别的静。
　　“竹尹！”突然一句话，出现在竹尹的耳边，打破了这夜的寂静。
　　有人在身后喊她。她回头，陈郁出现在发着昏黄光的路灯下，向她跑来。
　　“你怎么出来了？”竹尹问，又说：“都结束了？”
　　“没啊，”陈郁走到竹尹边上，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哦，好啊。可是你等下回去不会晚么？”
　　“没事的，我是男生。”陈郁笑笑。微笑就如那年冬天在书城巧遇时一样。
　　他们走了一会儿，竹尹突然想起了什么，放慢了脚步，抬头看看陈郁，说：“对了，上次的《边城》，你看完了么？”
　　陈郁摇摇头。
　　至于上次一同在书城看书，那已经过去一年了。他们都为了中考忙着学习，而且竹尹又天天和林诗善黏在一起，他们这样单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不过，你成绩这么好，不看也没事儿。”竹尹也笑着说。
　　又走了几步，陈郁才开口：“给我讲讲呢。”
　　“恩，好啊。”竹尹像是很开心，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了那个发生在湘西小镇上的故事……最后她说：“就这样翠翠一直守候在渡船上，等着老二。”
　　竹尹讲了很久，陈郁听的很认真。
　　听完，他问：“那你有觉得写的好的句子么？”
　　“没有，”竹尹摇头。她本想说最后那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但她实在不想让自己想起离开夷城这件事，她宁愿这样选择逃避也不愿强迫自己去面对。
　　过了许久，她又问：
　　“你觉得翠翠这样做对么？”她问的很认真，语气里有一丝忧伤。
　　“不对。”陈郁坚定的说。竹尹意外的看着他。他又补充道：“如果我是翠翠，我就去找老二。”

　　小小的夷城，街道不宽也不长。很快就到了东区的门口。
　　自从周致那次送竹尹回家被妈妈发现后，她再也不敢和同学走到家楼下了，甚至林诗善，她都只是和她一同走到小区门口，就分开各自回家。
　　送走陈郁，竹尹快步向家跑去。几近十点的楼道显得格外的寂静，安静的仿佛能够清晰地听到心跳的节奏，紧张有序。竹尹悄悄的用钥匙打开房门，爸妈都在房间，还关着门。她很开心，心里有些偷偷窃喜。她迅速溜到房间，拿起了那个留言本。
　　“唉，马上就走了，这个本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写完。”竹尹心里想了一句。
　　她拿起笔在新的一页写道：
　　希望可以看到“天国的树”再绿的时候。
　　新年好，致竹林。（2008.1.1）
　　她叹了一口气，合起留言本，收好笔。又习惯性的往前翻了几页。才发现全部都是林诗善和周致的对话。
　　2007.12.29
　　林诗善：周致，今天你为什么跳舞的时候老是踩我的脚？！
　　周致：你以为我愿意么，是你太笨。你看看竹尹和陈郁就跳的很好。
　　2007.12.30
　　林诗善：怎么办，后天就要表演了，我们还跳不好！
　　周致：那你说怎么办，也就只能这样了，我们尽力了。要不你去和陈郁练练。他好像很厉害。
　　2007.12.31
　　林诗善：那竹尹怎么办？

　　在准备元旦晚会的这段时间，林诗善和周致是舞伴，他们有时在休息的间隙就直接交换了留言本，并没有经过竹尹之手。那个时代总是这样，明明天天见面、明明可以面对面交流，却偏偏有些话要写在本上、信上。
　　直到昨天晚上林诗善才把本子拿给她。看着这些属于他们的对话，刚刚离开饭店的那种失落之感又一次向竹尹扑来。这些天的竹尹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预感，那是一种关于离开的预感。让她这些天都不大想说话，她总是在练习休息的间隙默默的看着朋友们追逐打闹，总是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多看几次坐落在教室不同地方的朋友们，总是在回家的时候感到妈妈对她出奇的让她感觉不安的好。

　　很快她的这种预感就得到了验证。
　　“小尹，你开一下门。”妈妈在门外敲着门，她的声音特别的温暖，还显得有些犹豫，像是隐藏着什么，也像是即将要揭开着什么谜底。
　　竹尹迅速藏好留言本，把课本铺在桌子上，起立，把门打开，又坐回去。妈妈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是她平常检查作业的地方。但是这次她没有打开竹尹任何的作业，而是静静的看着竹尹。
　　竹尹盯了好一会儿课本，见妈妈没有任何的动静，觉得有点儿奇怪。她抬头瞪大眼睛看着妈妈。那眼神里有几分好奇、几分单纯、几分怯弱。终于妈妈开口了。
　　“小尹，”妈妈顿了顿，“你别哭。”
　　竹尹看着她，瞳孔都放的很大。她继续说：“我们估计等不到你考完试了，爸爸决定这个周末就走。”
　　竹尹惊讶的屏住呼吸，眼都不眨的看着妈妈。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刚刚听到的话。
　　妈妈又说：“小尹，你作业也先别写了。我和你们王老师说了。这几天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学校了，在家好好把东西整理整理，别少带了。下一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竹尹愣了好久，半天没开口，终于努力的忍住眼泪说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妈妈和往常不一样，她轻轻拥抱了一下竹尹，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后来的几天，竹尹很正常的上课、放学、又上学。她努力的让自己忘记马上离开的事实，即使晚上一回家就要开始收东西、打包，她也会在第二天的时候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她会开心的和林诗善逛操场、喝奶茶；会一大清早跑到陈记去和周致吃早饭；会在放了学的下午和林诗善和周致一起去音像店看看、逛逛；会在中午放学的时候去家对面那条街的鱿鱼店吃东西；会过得和平常一样甚至更自由。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关于要离开的话，也没有哭过任何一次。直到周五的下午，在学校的最后一个下午……
　　这天下午一切平静的像不会有任何事发生。校园地面上的雪还没有融化，就如竹尹2004年看到的第一场大雪一样发着闪烁的光；从校门口至教学楼那段路种植着的香樟树，还挂着每年冬日里的一抹独特的绿；操场上的人还是那么的多，男生们追赶着、女生们扎堆的窃窃私语着。一切的一切就如往年一样。只是，这是竹尹在夷城的最后一个冬天，也是最后一天。
　　“小尹，”林诗善站在教室门口喊竹尹。
　　马上就是最后一节了，是体育课。竹尹正在收拾东西。平日里的周五最后一节课，他们都会直接带着书包去操场，然后将书包放在一旁的车棚自行车上。放学后直接拿着走。
　　竹尹抬头看了看林诗善，有气无力的大声说了一句：“小诗，那个留言本呢？”
　　“啊，你等等。”林诗善跑到自己位置上，在抽屉里找了一下，未果。她又跑到周致的桌子上，在抽屉的最下层翻到了那个留言本。紧接着，她跑到竹尹的桌旁，把那个厚厚的留言本递给了她：“给你，小尹。东西收好了么，你今天怎么这么慢啊。快点儿吧，要上课了。”
　　“好了，好了，马上。”竹尹把留言本装进了书包，拿着水杯，起身。林诗善从右边自然的挽起她，向门口走去。刚到门口，竹尹回头，那个熟悉的座位从清晰变到模糊，眼泪弥漫了她的视线。她拼命的克制住了自己。她想开开心心的和朋友告别。她多少次想开口告诉林诗善，多少次想抱着林诗善好好的哭一场，说她真的很不想离开。但每每当她看到朋友那样期待开心的神情时，她总是话到嘴边，口难开。
　　她不知道是怎么过了那漫长而短暂的一节课，老师的每一句话和做过的动作，同学们吵闹的言语和每一个追逐的身影，都像一幅画深深的烙刻在她的眼里。而最后最后响起的那一个下课铃就如一把刀子，栗然扎入了她的心。
　　此时，解了散队伍的同学们都欢快的向门口跑去。
　　突然，竹尹顺手拉住了站在一旁的周致和林诗善。她的眼泪终于不住的往外流，布满了她那张面如凝脂的脸，像海的波涛构成了一层一层的曲线。她用力闭了一下眼，很努力的控制了自己抽泣的声音，轻轻喊了一句：“小诗，周致。”
　　林诗善、周致回头。
　　“小尹，你怎么了！”林诗善着急的关切的问，抱住了她。
　　“竹尹，你怎么了！”周致看着竹尹，眉头紧锁。
　　过了几秒，竹尹缓缓推开林诗善，认真的看着他们，轻轻的说：
　　“明天，我就回上海了。”
　　林诗善、周致愕然。
　　“你怎么不早说！”林诗善也哭了。周致看着两个姑娘，没有说话。
　　那晚，他们在学校呆到很晚。周致给她们买了奶茶和经常吃的烤鱿鱼。冬天的学校，在没有人的晚上，显得特别的凄凉。远处，只有几处高三上晚自习的灯还亮着。他们坐在休息地旁边的石凳旁，聊了很多。竹尹和林诗善一下抱着哭，一下对视着笑。周致就安安静静的在一旁陪着她们。

　　“小尹，我们会等你回来。”
　　“小尹，我们永远是好朋友。”就这样，美好的诺言，从耳边到了心里，从2008到了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