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思归》殁情

24、秋凉

　　暮霭沉沉，连绵几日的秋雨洗净了京城上空沉积已久的阴霾，也带来了浓浓的寒意。一个神色忧伤的青年踽踽行于潮湿的街道，他的腰间配着柄样式古朴的乌鞘长剑，却不是像大部分人那样挂在左侧。
　　正是晚饭时间，路旁的人家无论富贵抑或贫贱，都在享受着这家庭独有的欢乐。油烟味、饭菜香、狗吠、鸡鸣、男人爽朗的大笑、女人娇憨的吃笑、孩童稚嫩的语声，从家家户户紧闭的院门内传出。
　　青年环顾四周，苦涩的笑了，四个多月前，他与两个最好的朋友从这里走过，现在只剩他形单影只。人生的画卷该用怎样的笔墨和心情去描绘？人生并不像他曾经以为的那样总是美好，它承载了太多无可奈何的悲凉。
　　他寂寞而恐惧，但这又有何妨？冰冷彻骨的痛感总比没有感觉好些，能感到冷至少说明自己还活着，活着就是一种成功。
　　天已完全黑了下去，可时候还并不算太晚，但那些平凡而劳碌的人家通通是漆黑一片。兴许是白天太累需要早点休息，兴许是为了节省点灯油钱，兴许是等不及要享受他们平时仅有的那点欢愉……
　　富有也许算不上幸福，但至少比贫穷好，至少可以让家里灯火通明。
　　近来林盛瑶得意的很，年轻的大臣公子们对他无不是既羡慕又嫉妒，他的娇妻，他的成功，这一切别人需要努力求索的东西，于他却像从天而降。他的确应该得意，尽管没拿到活口，但能把被劫的税银分文不少的追回，已是不易。之前在朝堂上对他颇多微词的人，现在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然而今晚灯火辉煌的林府却没有了往日的欢乐和热闹。
　　颜子卿赤裸着上身坐在床边，正让姐姐帮他换药。虽然子玉非常小心，可剧烈的疼痛还是从右肩阵阵传来，即使他脸上平静的表情的从未改变，但额头已沁满汗水。
　　子玉每个细微的动作，都惹得林盛瑶不禁皱眉，就像是在给自己一般。
　　颜子卿是晚饭之前到的，几月不见消瘦了不少，当初的心高气傲早不知飘到了何方，眼下的他已成了只丧家犬。
　　狼永远是狼，不管你对他多好，终究改变不了他的本质。夏文辉这只凶残狡猾的野狼，忍了八年终于还是露出尖牙利爪，现了原型。他为了夺走流影山庄，一剑刺下几乎是废掉了颜子卿的右臂，事后薛家二少爷不服找上门去，被他一掌击出数丈，震成重伤。人们都以为林盛瑶和颜子玉不会放过这忘恩负义之人，没想到却被颜子卿一句愿赌服输压了下去。
　　“你是真的输了？”林盛瑶不放心的问道。
　　“真的。”子卿答道，“最近这三个月，他的功夫突飞猛进，已不可同日而语，我完全不是对手。”
　　“他武功再高也不过是这三个月的事，你若真有心迎战，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败了。”林盛瑶对半年多前，颜子卿对付自己的那几招还是很满意的。
　　“即便如此，”子玉收好药箱，帮弟弟拉上衣服，“他能把子卿伤成这样，估计现在也没几个人能动得了他。”
　　“薛寒怎么样？希望文辉下手没有太重。”林盛瑶问道。
　　“文辉一向很有分寸，放心吧，他只要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子卿答道。
　　“那我就放心了，真怕你们有点闪失，这几天你也要好好休息。”子玉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慌张，“要不要派人回去盯着点，我担心万一……”
　　“放心吧，肯定已经有人在替你盯着了，不会让他出事的。更何况我早叫人传话下去，说这赌约是两厢情愿定下的，与他人无关。”林盛瑶道，“我想除了那些想出名想疯了的毛头小子和假正直的仁义之士，是不会有人去找文辉麻烦的。”

　　夜已深沉，一弯峨眉般的冷月挂在树梢上，屋子里没有点灯。夏文辉解下佩剑，正要脱衣服睡觉。随着他的动作，阵阵幽香伴着他身体的热量散发开来，他并不是特别喜欢这香囊略显浮华的味道，只是已经习惯了。
　　他撩开被子，正准备爬进去美美睡上一觉。他掀开被子的一刻是注意力最不集中的时刻，要想杀他人当然也知道，所以便毫不犹豫的冲了进来。这个人出手又急又狠，大约是算准了一击必中。
　　文辉借着掀的动作，一把将被子抛了出去。刺客闪开被子时，文辉的剑已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楚楚，你在干什么？”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叱喝声，“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早听说夏公子是个难遇的人才，我就想试试而已。” 楚楚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一个玩笑而已，又没伤到人。我想夏公子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吗？”
　　文辉淡然的神色令人无法揣测他的内心，“可姑娘那一剑并不像玩笑。”
　　“夏公子不要误会，这绝不是上面的意思！楚楚这丫头一向不怎么听话，回头我一定狠狠责罚他。”屋外的男人这时也推门进来，“在下龚平，向夏公子赔不是了。”
　　“客气了。”文辉重新穿好衣服，点起灯，坐到椅子上。
　　“不知那几招断空斩，感觉如何？”龚平问道。
　　“只练三个月，就能有如此成效，看来你们的确很有诚意。”文辉说着，故意苦笑着瞟了眼楚楚。
　　“夏公子天资聪颖，自然是旁人比不了的。”此言既是恭维也是实话，龚平狐疑的看着文辉，狠狠心问道，“你可是还想要她那双不听话的手？”
　　“是的。”
　　“这个好办，我立刻就把它给你装到盒子里。”
　　楚楚惊恐的把手背在身后，死命往角落里退。
　　“可这双手要离开她的身子，就什么都不是了。”
　　龚平长舒口气，“这个更好办，呆会我走，楚楚就留给你。”夏文辉的要求不算过分，像他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正该配个楚楚这样楚楚可人的女孩子。
　　楚楚偷偷看着自己映在镜中的影子，白皙而精致的面庞，凹凸有致的身材，正是一个女孩最美的时光。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文辉，眼神中渐渐多了些先前没有的温柔。
　　“浴室在后面。”文辉笑眯眯的看着楚楚。
　　龚平已年界四十，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然听得明白，赶紧向楚楚使了个眼色，“时候不早了，公子早些休息，龚某就此告辞。”
　　“恕不远送。”
　　楚楚羞答答的跟在龚平身后，只听呛啷，不及回头，利剑便惊鸿掣电似的挨到耳畔。森寒的剑气，刺激着娇嫩的皮肤，楚楚很想摸摸自己的耳朵还在不在，又不敢抬手。
　　“夏公子这是为何？”龚平这个老江湖好像也被吓了一跳。
　　“一个玩笑而已，又没伤到人。我想楚楚姑娘一定不会介意的，对吗？”文辉笑得很轻松，“赶明我定买付更好的耳环给小姐。”
　　文辉把剑收于身后，若无其事的捡起刚刚被自己斩落的耳环。楚楚和龚平面面相觑，赶忙也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出去了。
　　一个人若永远无法知道自己切身相关的秘密，该是多么可怕，多么残忍。文辉用力抓灭烛火，躺回床上，此计如若失败，不仅自己性命难保，那些帮助他的人也会和烛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