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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虎落平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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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尾滩一战之后,足足又过了两天。方大虎才从汉水支流带着残兵败将也绕道到了郢州。
严庭芝早就命令杨聪恭候多时,方大虎一回大营就被请去关了起来。方殿帅在屋里掀桌摔碗砸板凳,要求见严庭芝。
杨聪在门口跟方大虎聊了三天家常,就是不给开门。方大虎把屋里能砸得都砸了,开始砸门,杨聪方才表示严大人说了他身体不适,这几天起不来床。所以不宜见人。
方大虎大怒,“他什么毛病?”
杨聪回答,“严大人说……说……说他晕船!”
方大虎直接暴怒了,都特么的下船三天了,晕个毛的船!
严庭芝当然不是晕船,他三天没有露面,躲在帐篷里写奏章。
大楚国郭家不知道造了什么孽,除了太祖皇帝马上得天下,子孙后代皆奇葩。当今皇帝虽然是个半文盲,但是前边的各位先皇里,有能诗的有会画出了不少位艺术家,总之没有一个好好当皇帝的。
比如说有一位以书法冠绝天下,一手瘦金体写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皇室子孙,京中贵胄大多效仿。
然而严庭芝的练的字却是盛行与前朝,本朝不大流行的柳体。
瘦金体,讲究运笔飘忽、藏锋藏锋,用一个字表达它的精髓的话是:作!
柳体,讲究匀衡瘦硬、挺拔有力,用一个字表达它的精髓的话是:装!
深谙装蒜之道的严庭芝从小写的一手好字,也写的一手文章。他让锦鲤在旁边磨了两盆的墨。提起笔来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洋洋洒洒好几万字挥毫而就。
在本奏折中,他力陈自己作为全军指挥官如何如何失责,没有看住部下导致方大虎部出了多大多大的漏子,这都是自己的责任啊!自己愧对天下苍生啊!朝廷一定要重重责罚撤了自己的官啊!快把我从襄阳弄走抓起来吧!言辞恳切,文笔生动,一个抱着皇帝大腿嚎啕大哭的股肱之臣形象跃然纸上。
襄阳被围的消息,韩太师这次铁定是瞒不住了。朝堂之上免不了又有对掐。
皇上知道襄阳前线打起来了,看太师怎么把谎编圆。
朝廷自然不能真罚他严庭芝,上次都掐成那样了,撤了他的职,到哪再去找一个主帅。他可是皇帝亲自指派的,大家打他的脸就是打皇上的脸,文武百官不会这么不上道的。但是他哭嚎的这么惨,朝廷一定要意思一下,罚一罚方大虎。
写完了严庭芝挪开镇纸,把奏折拿起来吹了吹,待墨迹干了,合起来放在一边。这份奏折足有一块砖头厚。看着又有点可惜,这样的好文章皇上那个文盲不一定能看懂。韩太师到是能看懂,但是看完后不知道会给撕成八块还是十六块。纸张倒也算了,严庭芝开始心疼自己的墨,这可是万宝斋出产的,二十两银子一块,很贵的。
于是严庭芝提笔又写了一份密信,这次言简意赅,上头统共四个大字:
给点钱花!
思考了一下,觉得光有钱还不足以解决襄阳的问题,又抽出来一张纸,这次更简单,一共一个字:
人!
严庭芝笑容可掬的把一封奏折两封密信交给锦鲤,小鲤鱼在心里默默的哭泣,我真的有其他作用的,我不是信使啊不是信使!
没过多久,严庭芝在龙尾滩之战前就发出去的,要求大军移屯郢州的奏折获得批准了。朝廷改命杨聪为荆鄂都统,留在鄂州的军队也赶赴过来,统统归了严庭芝差遣。
一个月后,关于方大虎的处理结果也出来了,他居然只是被降了一级,调任安庆知府。另外朝廷拨给了严庭芝钱三百万以共他犒劳战士。
朝廷对这个处理的官方说法是,虽然方大虎战败有错,但此时重责于他,将来谁还敢在危机关头为朝廷做事呢?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韩太师又护犊子了。
严庭芝在中军大帐砸烂了一只官窑的白瓷茶杯,一声长叹,就这么着吧,总之把方大虎弄走这步是成功了。
方大虎手下原有的三员副将,一个在龙尾滩大战中战死,一个被北狄人俘虏了,就剩下硕果仅存的一个叫做倪凯。严庭芝让他暂是带着原来的人马,将功赎罪。
与北狄三战三败,军队的士气都很低落,但是日子还是要过的。
严庭芝让各路将领清点完自己的人马,把数目呈给自己。
全部军队加起来尚余七万人。
京湖军五万,杨聪的队伍两万。人数上跟北狄似乎还有一拼。但是这些年来,大楚对军队疏于治理,兵卒多是老弱病残,战斗力完全不能指望。需要补充新的力量。
水军,从方大虎那时候开始,一直处于给北狄送礼的状态,打一次丢点东西,打一次丢点东西。战船损失严重,迄待补充。自己虽然在鄂州硬抢了五百战舰看来还不够,还要去附近再弄点。
剩下的是骑兵……骑兵就更惨了,只有三千人,而且这三千人骑兵,居然只有两千匹战马!
严庭芝思考了半天这到底要怎么骑,两个人骑一匹?这是打仗呢还是郊游呢!还是两个人换着骑,一个人在马上另一个人在地上跟着跑,每隔五里地一换?
骑兵统领顾逸也很委屈,“严大人,大楚国境内本来就不产马,产马的地方都被北狄抢走了!当年穆将军部能有五千重甲骑兵,已经是大楚百年来最壮大的一只骑兵了!我们三千人不算少呢!”
严庭芝把士兵名册随手往案桌上一扔,把脸深深地埋进双手里。半晌,挥挥手让他走了,自己则去了杨聪的军帐。
杨聪的地方比他的帅帐居然还热闹些。
军中能混到副将,统领级别基本都是脑袋瓜子好使的人,上一仗打完全都明白了杨聪是严庭芝的人。方大虎已经被搞走了,严庭芝这人跟传闻差太多,真是深不可测,于是纷纷来杨聪这里套近乎。
严庭芝一路分花拂柳而来,笑着说,“诸位将军,把杨将军借给我一用可好啊”
众人纷纷大方的表示,大人快借走吧,不用还了。
严庭芝拉着杨聪出来,也没骑马,一路往外溜达溜达。杨聪认识严庭芝多年,对此人大多数时候爱拖拉,少部分时间爱抽疯的毛病有一定的了解。由着他把自己拉倒了大营边上,远处就是汉江。
一江春水滚滚东流,他们扶着江边的栅栏站着。
“怎么,你想不开了,要拉我去跳江吗?”杨聪问。
严庭芝指着面前那么广袤的土地,没有来由的说,“杨聪,你知道这片地方吗。这里当年是穆将军的驻军之处。当年穆将军就是从这里开始,一路北进,把北狄打的寸步难进!”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可惜这篇千秋功业,穆将军没能完成。
当年高皇帝在的时候,主和不主战,朝廷有中兴之臣,却没有中兴之主。等到孝宗皇帝即位,立志北伐,有了中兴之主,但是穆将军去世多年,再无中兴之臣。天命,已经不在大楚了,如今……明主贤臣一个都没有,这一局要怎么翻盘?
“我答应过先皇和太傅,要好好辅助今上,守住这大楚江山。但是这六年来我在北边和京城之间来回的跑,总是能拖就拖,不想到这边来。那天在龙尾滩上,其实我很害怕。”严庭芝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问道:“杨聪,当年我从北边带你回来,让你投入大楚军中,到底是不是做错了 ?”
杨聪哈哈大笑,“哪里错了,当年要不是你救我出来,我就被按军法处死了!你看我现在都是带领两万人马的都统了,在北狄,我此刻最多是个百夫长。我是个军人,不去想那么多前因后果。人若对我有恩,我就报恩。你诚心待我,我必然也诚心报你!”他在严庭芝肩膀上用力一拍,转身又去看江水。
严庭芝忽然说,“六哥,你别动。”他从后边抱住杨聪,把头枕在杨聪肩膀上。
“如果这一战我真的没办法打赢呢?”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输了我也陪你,我们以前一起挨揍还少吗?”
“输了,我们都会被北狄人砍死的。”
“哟那太难了,哪个敢砍你,有哥哥我在前边呢!让他放马过来!”杨聪抓紧严庭芝环在他腰上的手,从前他们共骑一匹马的时候就这样。
严庭芝心情豁然开朗。
管他什么承诺不承诺,天命在不在,老子就不信了!我大楚的国土,一寸也不能让人占了去!
俩人在外边溜达的太久了,没有赶上晚饭。没良心的锦鲤也没想着给他留点。
黑灯瞎火,严庭芝拉着杨聪偷偷摸摸进了火房,偷了点肉,又回到了主帐。
严庭芝一边吃肉盯着地图半晌没吭声,杨聪把手里的肉吃完了,从桌子上抽了张纸把油擦了擦,顺便帮他收拾里一下乱七八糟的桌面。正好看到一套书《武经总略》,哈哈大笑。
“主帅大人,你这真是临阵磨枪呢”
严庭芝回头瞅瞅,“那书是先皇给我的,他给了我两本,这是其中之一。太傅说我不看他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他的书我不敢扔啊!”
“看出什么结果来了?已经败了三场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你总得想点办法扭转一下啊?”
“啧啧,扭转太难了,北狄本来就兵强马壮,我朝就靠着水军支撑了这些年。当年穆将军的水师传给了孟将军。郑天涯可是孟将军带出来的人,如今孟将军的徒弟都投降了北狄,水战你去打吗?”
杨聪摇头如拨浪鼓,“不会打。船上打仗太闹心了,不如骑马冲锋来得爽。”
严庭芝继续鄙视他,“要你何用啊!”
他伸手抚平地图,用手指在一处轻轻的敲,发出哒哒的声音。
“拖着吧,襄阳前线能多拖一日,我们的希望就多一日。离秋天还早呢。”
兵已经有了,钱也有了,但是要想有转机,还需要天上再掉下点什么才行。
杨聪俯身过来,低头看严庭芝手指所在,一皱眉。
第二日诸将来议事,发现地图上有个深色的点子,仿佛是油点。
大家问道何日再发兵援助襄阳,严庭芝就说,“再等等,明日再议吧。”
明日吧,
又是明日,
明日复明日,
明日何其多。
严庭芝在郢州,这一拖下来,就到了五月初夏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明日里。
严庭芝从校场狂奔赶回,欣喜的发现自己信上要的最后一样东西,终于从天上掉下来。
此物正在他的中军大帐中,四停八稳的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