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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七十一、雅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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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天觉得奕谛君这个人脸皮挺厚的。
总之一路走下来,无论自己对后者态度如何,奕风竹一直都是微笑应着,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全然一副把他当孩子任他胡闹的模样。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少年头一次觉得,微笑真是一把分量十足的利刃,足以杀人于无形之中。
医圣紫晍见到了后来自家的小五实在被气得不行了,这才站出来微笑着打哈哈道:
“三哥,你是不是挺喜欢我家这傻小子的?!”
奕风竹微微一笑,伸出手去先揉了揉少年的头,少年没躲开不由怒目而视,奕谛君已是笑意更甚道:
“三哥喜不喜欢先不说,你二人只怕是把这小子宝贝得很,在这孩子身上下了不少功夫吧。”
紫晍淡淡一笑,倒也不否认,只是伸出手去搂住了少年的脖颈道:
“山上这五个孩子就没一个省心的,假以时日,还望您这做哥哥的能多多担待多多指点才是……”
奕风竹笑得淡雅,道:
“我们这些半个身子都入了坟墓的人,老喽,往后这天下,可是这些孩子们的了……”
说到此处,他的笑意里突然多了一丝说不出的东西来,他看了看奕天又看了看紫晍良久之后才缓缓道:
“你还别说,这孩子长得倒有几分像你,就像是寒二哥家的那臭小子寒双,同凝纤……凝纤嫂嫂也像极了……”
紫晍听闻对方如此言语,神色一黯已道:
“三哥,你这身子天生缺着一魂一魄,怕是有个万一好歹的,还是该早日续上香火……”
紫晍微微一顿,斟酌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
“凝纤二嫂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这些年来您待双儿如同生父,二嫂在天有灵谢你还来不及呢,至于这祖宗香火,可万万不能断到您这里啊。”
轻轻笑笑,奕风竹摆了摆手淡淡道:
“二哥去了,不还有我有大哥有萧焕,这些年来我兄弟三个哪个待双儿不是如同生父,真要谢,那也不当谢我一人。话翻回来,此事之上萧焕受的委屈却是最多的,他那脾气啊,就说当年他亲手杀了二哥夫妻,我和大哥赶到还是一语不发半分不解释的,害得我兄弟三人就此拔刀相见,哎,若不是有你,只怕我和大哥至今还糊涂着呢……”
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
“此事之上,若论亏欠最多的,还是萧焕啊。可他倒好,这么多年来仙道中的大事小事一直躲着我和大哥,像是错的真是他一样,弄的我们两个做哥哥的更是没脸见他了……”
眼睛微微有些湿润,紫晍伸出手去轻轻擦了擦眼角微笑道:
“只要有您二人这句话,他这些年来吃的这些苦就值了。您二人是看着他长大的,他那人打小就倔得像驴似的,那时候那一句‘永不相见’只怕他是真的当了真了,更何况这些年来,他也一直觉得是他自己对不起二哥一家,毕竟动手的人是他……是以他也是真没脸见您二位。”
摆了摆手微微一笑,奕风竹道:
“弟妹啊,你说得对,依着萧焕的脾气,若不是我的字谜你的字,只怕还真是请不来他啊,这么多年了,他明明身为天下仙道的刑罚之司,却怕是连我这云殇阁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吧……”
这一边说着话,一边便眼见着走出了“造作林”,奕谛君还要说些什么,抬起头来却是一愣,只因不远之处,却正有一抹青色背影负手孑然而立,旋即,他缓缓,缓缓转过了身来。
明明是四人之中最小的他,这一刻,却是一头雪色银发轻扬,不知过了多少个春秋,不知误了多少个寒暑,他就这样面无表情立在远方,奕风竹的心,却狠狠,狠狠,颤抖了一下!
那年,自己拔出长剑当歌一剑刺穿了眼前之人的右肩,斯然怒喝——“苏萧焕,你疯了!你竟然会手刃了二哥夫妇,我今日不杀你,只是从今往后,我奕风竹与你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便已是悠悠十数载,别了故人,殇了衷肠,当年四人一同月下对饮高歌,于如今,仿佛不过是大梦一场,然这世间孰是孰非,谁对谁错,却又怎能分辨得清呢?
奕风竹悠悠一声长叹,当先一步踏上前去,他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缓缓向那面无表情看来的银发男人微笑道:
“萧焕,好久不见了。”
……
“萧焕,好久不见了。”
银发的男人许久沉默,继而抬眸向少年女子那边看了一眼,旋即将目光收回到奕风竹身上淡淡道:
“好久不见,奕谛君。”
这七个字一出,现场刹那间又化作了死一般的沉寂,医圣紫晍兀自撇了撇嘴,下半刻却伸手一把将少年推了出去道:
“你看你家这老五,三哥奏了一曲‘玲珑蹊跷曲’来考验他,他倒好,当着奕谛君的面生生把自己的小拇指给掰断了,你管是不管了!”
被一把推出去的少年不由是一愣,此时自然是反应了过来师娘是拿自己当“替罪羊”呢!他心中不由大叫悲剧,心道你们老一辈的恩怨没事干牵扯上我做什么啊,但师父冷如寒剑的目光已经射了过来,他不由悄悄低下头去,一时垂着首闷闷不敢答话。
苏萧焕冷冷瞪了他一眼,继而淡淡说道:
“去跟奕谛君道歉。”
奕天心中大叫,骂您的是他,断了手指的是我吐血的还是我!现在竟然还要我和他道歉?!!谁爱道谁去吧……反正我是不去!
于是他闷闷低着头,没动作也没答话。
微微蹙眉,男人面色已有些阴沉道:
“你是听不见为师说话怎的?!”
少年见师父脸色阴沉了下来,委屈归委屈,到底还是转过头去没好气地看着奕风竹道:
“对不住了!”
对不住了——我就不该掰断我的小指,应该直接去掰断你的。
听他如此说来,男人眉头蹙得更深怒道:
“有没有规矩了,怎么跟长辈……”
“萧焕!”
见男人面上已有怒色,奕风竹连忙上前一步来拦住了男人道:
“萧焕,别怪孩子,这事说到底是三哥不对,本是抱着考究的心思,到了后来我却……”
奕风竹突然转过身来摊开双掌叠在胸前对着少年深深一礼道:
“孩子,望你莫要记恨了奕师伯才是。”
奕谛君是个什么身份,他是云殇阁的掌门人是天下六大谛君之一,少年一时傻愣愣看着他,见他对着自己一礼到底简直惊呆了,好半天回过神来才连忙郑重还礼道:
“不……是弟子,弟子无礼了……”
苏萧焕没有说话,昔日他们兄弟四人歃血为盟,四人秉性各异然难能脾气相投,奕风竹此人胸襟宽广,又怀君子兰草之风,并且四人之中,他自幼同二哥一起长大,可谓深得二哥寒毅遗风,但……他的目光缓缓定格在了奕风竹身上,你到底是缺了二哥那份豁达洒脱,是以这么多年来,你不光忘不掉二人之死,更忘不掉,二嫂凝纤吧……
心房里早已住下了一个人,即使早已去了这么多年,即使早已烂透在了心中,却依然驱不散,忘不掉,舍不得……吗?
雅仙奕风竹,铸笛为她,碎笛亦为她,遂,仙笛“念凝”碎做绝响,长剑“当歌”出世之日,仙道上下道喜声冲破云霄,你微笑着静静接下了所有贺喜之声,唯有手中一块玉笛碎片,几乎刺穿了掌心几欲直直刺入心扉一般。
斯人已逝,忘了吧……
然忘不掉又该如何?
这么多年了,你因身体宿疾一事将凝纤二嫂拱手相让,不争,不抢,只愿她跟了二哥能求得一世安好……呵,当真好一个一世安好,是以那年你说“永不相见”之时,我心中更多的,竟然是隐隐的庆幸与解脱,若不知便罢,然既然已知道了那段过往,你让我这做弟弟的,以何颜面去见你,我又如何能求得你的谅解,你又该如何去谅解,谅解一个亲手杀了你最崇敬的兄长更亲手杀了你最爱女人的人啊……
苏萧焕的目光,缓缓,缓缓转向了奕风竹。
奕风竹微笑着一礼抬起头来,四目相接时却到底微微一僵,继而微笑便尽数化作了苦笑道:
“这么多年不见了,你变化也不小,唯有这眉目之间,到底还是老模样,跟那时候……”
他话音顿下了,没能再说下去。
苏萧焕深深阖眸,许久许久没有说话,突然左手负在身后“唰啦”一声对着奕风竹推出了右手起了个架势淡淡道:
“老规矩。”
似乎愣了一愣,下半刻却是微笑更甚了,奕风竹提了提袖子微微一礼道:
“那输的人……”
他微笑道:
“输的人便破费些去买酒吧。”
男人良久沉默,片刻之后缓缓,缓缓点了点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