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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六十二、上药风波(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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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进了书房,一切便都要按书房里的规矩来。
擦桌,净手,请安。
换以往日,这些事情倒是早都轻车熟路了,然而今日里却——
擦着桌子的孩子是生生疼出了一头冷汗,然而坐在上首执一册书卷头也不抬的男人不发话,该做的事该守的规矩便一件都不能落下。
好不容易收拾停当了一切,少年立在书桌前苦着脸侧目了一眼垫子,想了又想还是规规矩矩行礼请安道:
“师父。”
从书卷中抬眸向他看来,男人淡淡道:
“落坐吧。”
少年心中“咯噔”一声,又看了垫子一眼小声商量道:
“弟子今日站着行吗?”
又一次将目光埋入了手中书卷,男人语气都不改道:
“坐。”
男人是刻意的,在少年还未来得及叫苦时:
“默完今日的功课,再把《静心篇》抄一遍。”
少年看了好一会儿那并不算柔软的书案前垫,当真是觉得内心深处是欲哭无泪啊欲哭无泪,好一会儿沉默深吸了好几口气后,他才伸出手去扶着书案缓缓,缓缓,缓缓坐下了身来……
!!!
蹙紧眉头,狠咬牙关,这一刻内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了——我真的好后悔!这还不如适才让您给我继续上药呢!!起码疼了还敢喊一声叫一句吧!!
可惜的是,事实又一次证明,这世上唯一没有的,便大概是后悔药了吧。
正首上坐着的男人此时头也不抬,只因这世间有些理,是对是错又何需字句言说?便就留于你自己悟去,区别便是悟得快了便少吃些苦头,悟得慢了便多吃些苦头,若是受得住了你就继续照犯,若是受不住了……那今日里你也受定了!
既然做了你的师父,那就别指望着为师在原则性的事情上好言好语地哄着你。毕竟为师今日可以念你年幼哄着你,你他日里碰到的教训却绝不会管你身份为何年龄多大!
少年落座而下自然是不敢坐实的,饶是如此头上的冷汗还是一层覆着一层冒了出来,握笔的手一直在抖,一篇字写下来七成都是歪的斜的,然而他性子倒也真是倔强,便生生在这样的情况下默完了今日所学以及冗长的《静心篇》。
心底好不容易舒了口气放下笔欲站起身来,男人却突然间自上首间负着手走了下来,高大的身子停在桌边,伸手拿起他所抄的一遍,满篇斜斜歪歪的字映入眼帘,面无表情看也不看他,男人道:
“再抄。”
“……”
少年这一刻觉得,我真的想哭了。
这一回再抄的时候,疼得简直都恨不得用笔将面前的纸张狠狠捅个窟窿,抄罢,抬起手来,凡是手压过得地方便全是汗渍浸皱了纸,他抬头,挺直了腰恨不得把下身从垫子上拔起来结结巴巴唤道:
“师,师父……”
男人面无表情从书卷中抬起头来,问:
“抄完了?”
冷汗连连:
“是,是……”
微微点首,男人道:
“那就坐好了跟为师讲讲所得。”
“……”
奕天疼得一直在抖,听闻此言心中不由大叫——弟子现在唯一的心得就是,您能不能不要再捅弟子软刀子了?!
男人见他疼得全身微向前倾,面无表情道:
“坐好,还想要为师今日里重新帮你矫坐姿怎的?!”
“扑通”一声,饶是少年心智再坚定,也受不住这样的“身心煎熬”,他“唰啦”出来跪倒在了书桌旁,颤抖不已结结巴巴唤:
“师,师父……弟子知错了……”
良久的沉默,男人见他冷汗出得如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微的一声冷哼,男人道: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大丈夫一言既出,金玉不移,自个都不信守自个的话,还指望着他人去帮你信守吗?!”
少年叩了一首,应道:
“是……是。”
微微叹气,看着他疼的苍白的小脸,男人道:
“你起来吧。”
少年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苦着脸想了想小声道:
“师父,弟子今日能先告退吗……”
男人看他一眼,不应,提笔,在密函上写了些什么道:
“来人。”
乾天应声推门而入。
“蓝的送去佛陀寺,务必交到不明觉厉大师手中,这一本……”
他沉默了一下,将黄色的推了出去道:
“这本南上,送去云殇阁奕风竹谛君手中。”
乾天愣了一下,似乎犹豫了片刻方道:
“主子,属下说句不该说的话,您和奕谛君昔日有约,两派对接之事,都当由妖尊转手。”
微微阖眸,又推出一本红的,男人淡淡道:
“奕谛君收到之后若是执意与你一同归来,你便带着这本引他去见妖尊,务必当着他的面交给妖尊。”
乾天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许久才道:
“那……若是奕谛君不同属下一起来呢?”
低下头向红色的册子看了一眼,男人淡淡道:
“那就烧了吧。”
乾天应声接过,起身走了两步又跪了下来道:
“主子,属下二人都不在身边,您身边缺个伺候的人,要不奴才吩……”
“啪”的一把将笔放在了桌上,男人冷冷抬眸看去,乾天一窒,叩首而下道:
“是属于多事了,可主子,您身边没个人伺候只怕……”
男人脸色渐冷,突听:
“您放心去吧,还有我在呢。”
屋中两个大人都是一愣,向那脸色苍白的小小身影看去,后者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他也不抬头,只是低着头小声道:
“我会把师父照顾好的,您去吧。”
良久的沉默,乾天突然向少年礼了一礼道:
“如此,就唠叨五少爷费心了。”
少年微笑着点了点头。
对着堂上的男人又是一礼,乾天道:
“属下告退。”就此消失。
书房中陷入了静寂,男人提着笔又翻了一会儿什么,既然应承了要照顾人,少年也自然不会闲着,他添茶上前立在男人身侧,但身后到了这会儿实在是疼得紧了,身子便不免有些哆哆嗦嗦的。
男人将手下的东西刚翻到一半,见他如此模样不由抬起头问道:
“疼得紧了?”
少年偷偷看他一眼,下意识就想摇头,但愣了一愣,突的想起今日被罚在此的原因,良久,轻轻“呃”了一声。
放下笔,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转过身去,少年搞不懂他要干嘛,但还是乖乖听话转过了身去。
一只手,突然撩起了他的衣摆,少年一愣,下意识抓住了衣摆惊声:
“师父!”
声音是淡淡的,将他的衣摆撩起到腰际以上道:
“自己抓着。”
“师父!”
少年下意识依言,然而却不由央求了一声,道:
“之前那会儿是弟子真的动不得了,如今您能不能饶弟子自个去……”
“你够得着?”
男人反问,继而理也不理他,手已经慢慢去褪他的裤子,饶是男人动作再慢,伤口凝血结痂,衣裤黏在了身后,少年一时疼得绷紧了身子,男人见他疼得连声倒吸冷气,突然蹙眉停下了手自怀中拿出了蓝色小瓶道:
“味辛,膏状白色,这是外敷的伤药。”
这并不是一个问句,少年愣了愣,不由转首向后看去,师父不是在药石一道上一窍不通吗?!然而余光一扫,看到的却是桌面上摊开已经看到一半的药典……
少年心中突然有些触动了……
严厉不严厉?严厉。打你罚你从来不留情面,该怎么疼该怎么难受你却都得受着。
宠你不宠你?宠你。再忙再累也要翻翻药典,教你处世为人护你为你却从不言说。
憎恨吗?憎恨了,人非圣贤,谁挨揍挨罚的时候能不委屈不去憎恨呢?
感动吗?感动了,人心肉长,似乎为了你他也在一直做出让步妥协啊!
您真矛盾……
少年的鼻息突然有些涩了,但这样的矛盾惹得人真想哭啊,一定是我眼睛里吹进沙子了!一定!
外敷的伤药比起之前那个就温和多了,少年垂着首闷闷站着,男人也不是多话的人,是以这一刻书房之中又陷入了一片寂静,唯有悉悉索索抹药的声音……
“师父……”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垂着头的孩子突然小声道:
“弟子时常会做一个梦,梦里的您很年轻很年轻,您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然后笑着对他说‘天儿要快快长大,将来爹要把这一身本事都传给你去!’”
身后涂药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少年自然感受到了,他尴尬笑笑,道:
“您别当真,弟子估计是睡迷糊了,再说您二老要真有个孩子,那他肯定是很优秀很优秀的,哪会像弟子这么笨……”
男人没有说话,少年背着身,自然也不曾看到他的表情,然而至此以后的整个上药过程中,男人一个字都没有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