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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七、未能踏进的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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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天生病了。
医圣紫晍仙医圣手,然而饶是她一身仙医之术足可扭转乾坤,也架不住少年这次来势汹汹的大病。
内心的波折,透骨的挨冻,雪夜的狠罚,就算奕天常年跟着男人修炼身子骨早已今非昔比,就算男人手下再有分寸,到底也还是血肉之躯,少年病倒了。
紫晍深谙医术一道,知道这种来势汹汹的大病如今反而压抑不得,生病这种事处理好了反而是因祸得福,是以女子就看着少年,也不喂药,只是偶尔喂上些清水膳食。
一连五天四夜,孩子要是烧了,便择上一方热手巾擦遍全身,若是不烧,便打热了屋子塞进被褥让其自身出汗驱病。
如此,少年的病情虽是严重,但到底都在掌控之中。
然而紫晍对丈夫心生怒意,凡是男人问及多的话也不说,便匆匆四个字“又严重了”全做交待,转过头就往少年屋里去了。
起初两天问及奕天状况时男人不过皱皱眉,一过第二天的晚上,侍奉在男人身侧的两位天官便觉有些不对了——这怎么精厉堂汇报事宜时男人总是游离在外,有时一件事待他们说完等待男人判夺时,男人面无表情淡淡应上一声,转过头来依然是面色不改道:
“就按你们说的办吧。”
乾天和坤地相视一眼:“……”
二人心中暗道:我们可还没说怎么办呢!您这绝对是和夫人吵架了啊!!
可怜刑罚之司一世英名,末了却栽在了妻子手中,所谓一物降一物,大抵不过如此了罢。
一过第三日那日晚上,第四天时,苏萧焕清晨便起了个大早。
天光尚早,苏萧焕见妻子在身侧睡得正熟,竟是小心翼翼下了床穿戴整齐,推开门正打算出去时——
“哪儿去?”
身后床上原本睡得正熟的人儿冷不丁发话了。
银发男人推门的手明显一僵,面无表情道:
“昨夜里送来了几件棘手的事,这会过去看看。”
床上的女子听闻此言哼了一声,转过身支起身子看着他道:
“谁不知道刑罚之司手段雷厉风行,素来讲究今日事今日毕?天天不准几个孩子撒谎,你扯起谎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天儿昨天烧了一晚上,刚刚好不容易才睡熟了,你莫要再过去瞎作!”
银发的背影颤了一下,许久才缓缓道:
“要紧吗?”
紫晍大大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去懒得搭理丈夫,好久才“哼”了一声道:
“哼!你苏大仙人手下把握十足,当年对付叛徒魔人的手腕都往自家人身上招呼了,要不要紧是我说得算的吗?!”
男人没有答话,只是立在门前深深闭上了双眸。
二人一人卧在床上一人立在地上,此时背对着背竟是一个都不再开口,屋中,陷入了一片寂静。
许久,女子背着身子卧在床上再次开口,竟是隐隐有了哽咽之色道:
“当初不远万里跑到佛陀寺向大师求那孩子卦数的人是你,无果下定决心要授那孩子一身功法的人还是你,天儿这些年来吃的苦遭的罪你比谁都清楚!这到好,这些过往你便皆能因老二上了山来忘得一干二净,你口口声声说负了那孩子,又早已决定了师父的身份,如今却能因那秀文和老二的行径而杯弓蛇影,莫说你算不得个师父,你都算不上个男人!更何况你其实还是那孩子的……!!”
紫晍怒然起身,她怒然向丈夫瞅去,话语说到这却突是一窒,皆因她看到了丈夫那一头如月色一般的银发,银色的发丝,在徐白的清晨轻轻浮动,闪烁着说不出的光芒,却又是一点一点蚕食了谁的心呢?
约摸十五年前,在那样一个夜晚,面前这个不爱说话的男人一夜白头,虽是经过后来的秘法调息成了如今璀璨的银色,然而,然而——
紫眮片刻间便是泪如雨下,竟是哽咽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立在门前的身影没动,也未曾答话。
不答话,便全然是默认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沉默中的男人才缓缓而低沉地开口了,却依然还是那三个字,他说道:
“要紧吗?”
要紧吗?
紫眮一时泣不成声,便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素来惜字若金,时常表情甚少,然而他的情,却是深至肺腑啊!
轻轻摇摇头,几乎哽咽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女子看着丈夫道:
“鼎天道人……师父他当年将这山头托付给你,二哥……二哥又将刑罚之司一职也托付给你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心心念着,若是假以时日,我真能在阴间见到他二人,一定打得他二人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这世间若能有一人愿为你说出如此任性之言,是不是这一生所持,便早已足够了呢?!
似乎是轻轻,轻轻地勾起了唇角,男人摇了摇头轻声道:
“你忘了,那时节你师姐玉梅仙人上山来,师父就常常找错了房子径直冲到她房里去讨得一顿好打,是以我二人,只需把寒毅那只老狐狸打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就是……”
似乎是想起了师姐将故人打得鼻青脸肿的模样,又似乎是想起了那个为老不尊常常以迷路为借口冲入师姐房中的胖子,紫晍不由是“噗”的一声笑了,她一时兀自摇了摇头哼了一声看向丈夫道:
“滚蛋吧,知道你心疼,闷葫芦,偶尔跟孩子说两句软话,别一天像是谁都欠了你钱似的!”
轻轻点头,却是悠悠一叹,男人缓缓推开门来负着手走了两步,却又止下了步伐淡淡道:
“午后可能有人要来,我已经吩咐下去安排好了食宿,你多留心。”
紫晍愣了愣,正想开口问及丈夫是什么人,男人的身影却早已推开门出去了。
……
东方的天色微微有些发白,太阳公公还懒洋洋睡在地平线之下,银发的男人一路徐徐而行,晨风,荡起了他一头如雪的发丝。
天光尚早,他青色的身影立定在弟子宿地的回廊上,远远向居末的院落看了一眼,院落前的月门上正书着一“奕”,左右两边有对批的门联,上书——山光悦身性,潭影空人心。
男人负着手微微闭眸,继而抬头静静凝视着这入石三分的十一个字。
这十一个字,乃自己当年亲笔所提,所谓奕,字面之意取以光明显赫兼积累之意,然这奕天奕天,却谓为精神奕奕,兴高采烈的每一天……
精神奕奕,兴高采烈……吗?
然这院落中的孩子,上了山来可曾真正快乐过吗?
缓缓睁开眼来,男人抬眸向院落深处看去,作为天下六大谛君之一,作为一山之主,作为权倾一方之人,这么多年来,却只有眼前这个院落总让他望而却步,他……怕是不敢吧!
只怕一旦入了这个院落,自己便忍不住想要离那个孩子更近些。
而一旦离那孩子更近些,自己便忍不住想要告诉他多些再多些。
而这一切一切——
却都是不该,也一定是不能的。
缓缓走过环形碧潭,似乎连潭里的游戏中的鱼儿也被这不该陌生却偏偏陌生的男人吓了一跳,下半刻四散开来。
踏上潭水上的拱桥,青衫的男人远远向那紧闭的房门瞧了一眼,这一眼,却是历经了多少世事沧桑又经历了多少……白云苍狗呢?
他就这样,久久,久久地沉默着,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想抛开一切就此冲入屋中,唤醒那熟睡中的孩子然后告诉他一切的一切。
然而……他到底没有。
他甚至没能踏下拱桥便又转过了身去。
因为他不光是这些孩子们的师父不光是妻子的丈夫……他还是这晓白山的掌门人,是天下六大谛君之一,更是这仙道之中的刑罚之司,以及,以及,以及那孩子的——
午夜梦回,曾也多少次的想要抛开一切遂就此撒手而去,不理这一切是非啊!
然而他不行。
师父死前将这祖宗基业山头托付给了自己,自己理当以这千年基业利益荣辱为先。
梦里梦外,曾也多少次的想要放下一切与妻子清风煮酒,普普通通当个凡人!
然而他不行。
二哥死前将这仙道刑罚之司托付给了自己,自己必须以这仙道乃至天下苍生为重。
然而……
“嗵”的一声重响,却是男人重重,重重一拳砸在了廊道石墙之上!
石墙怎能奈住他的重击,不由在他这轰然一手之下瞬间化作了粉碎,青衫的人儿一时呼吸渐粗脸色更是从未有过的狰狞。
然而你们到底将我置于何地,更将我的家乃至……他的目光,透过粉碎的石墙静静望向了那紧闭的房门,乃至我的家人置于了何地呢?
深深闭上双眸,片刻之后,男人再次开口已如镀了冰般寒冷:
“来人。”
黑衣坤地应声而出。
“修好。”
淡淡两个字吐出口来,这青色的身影再不做任何停留,就此离去了。
坤地静静在后看着主子决然而去的身影,由始至终,主子却依旧没有走进那房门十丈之内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