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一》泓爱

15、十五、谛君怒

　　奕天此时神智已经清醒了些，他努力想睁开肿着的双眼向师父看去，这铁钉插在自己身上已经疼到如此地步，却不知划破仙道成名已久，素以虚无境力名扬天下六道的师父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此念一生，奕天不由努力睁着一大一小两只眼断断续续连声说：

　　“师……师父……别……别碰。”

　　苏萧焕在黑色的栏杆外沉默着，他抬起头来看了小弟子一眼，在看到眼前这孩子几乎化作个小血人后，却是抑制不住的几声咳嗽冲出口来。

　　男人的话音从来没有颤抖过，然而这一回，他却是缓缓而颤抖着叫了两个字：

　　“老五。”

　　奕天听到这万分熟悉的两个字，不知为何，这个在酷刑之下也丝毫不曾退缩的孩子突然就哽咽了起来。

　　也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几乎在瞬间就打破了他所有的心墙，谁言男儿无泪，若是情到深处又怎能自抑呢？

　　这细碎而带着压抑的哽咽声冲入男人耳中，苏萧焕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下半刻已是双手狠狠抓在了眼前倒刺横生的黑色栏杆上，他面色如铁，几乎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低声道：

　　“一个两个的，都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鲜红的血，顺着黑色栏杆缓缓滚落，那幽青色的光芒，一时盛得近乎刺眼，顺着他的手，涌向了他的全身。

　　然而此时抓着栏杆的男人，却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皱，只有一声重过一声的咳嗽声，愈加止不住了。

　　海虫累看不到，直面男人的奕天却清楚的看到了后者胸前渐渐被鲜血染红的灰袍，少年哽咽声更重道：

　　“师，师父……弟子不要您进来，您不要再碰这‘百虫蚀咬石’了……快住手啊！”

　　苏萧焕不答话，但到了此时，饶是以他的修为，也已是冷汗如雨涔涔而下了。

　　“咳”的一声猛咳后，男人一口鲜血喷在了黑色栏杆上，诡异的幽青光芒吸了他足量的血后刺得人眼睛生疼，也在这个瞬间照亮了——男人那几乎惨白的面色。

　　“呜——”

　　奕天见状，再也忍不住在木架上猛地挣了一下泪流满面道：

　　“师父，停手啊，求求您停手吧！”

　　男人抬起头来，额角的冷汗打湿了鬓角的发丝。

　　在少年的记忆中，面前的男人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灰色的长袍此时已尽数化作了鲜红，咳嗽声接连不断，每一声几乎都夹着血沫。

　　见少年在房内挣扎，男人强自咽下了口中浓浓的血腥面色不改冷喝道：

　　“不许动！为师回去再同你算账。”

　　随着这一声话音落下，那幽青色的栏杆竟是“咔嚓”一声叫男人生生徒手掰断了去！！！

　　他“嚓”的一声丢掉了尚且扎在手上的断支，面色不改朝里走去，但走进牢房那一刻却分明是趔趄了一下，下半刻直起身来继而缓缓迈步向小弟子行去了。

　　男人近及身前，看到小弟子俱断的双腿时颤了一下。

　　他知道这种伤势拖得越久越要命，伸出手去摸了摸断骨之处道：“忍着。”

　　奕天刚要说些什么，却是右腿处钻心一疼不由“啊”了一声。

　　男人正在伸向他左腿的手颤了一下，却依旧狠下心来伸出手去接上了左腿。

　　奕天这回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有吸着气脸色惨白地看着师父。

　　苏萧焕的目光看向了他的双腕，这一回，男人素来平静而不起分毫波澜的面上，终于动容了。

　　男人抬头，直等到小弟子呼吸渐稳才缓缓开口了：

　　“受得住吗？”

　　奕天早就疼得说不出话了，良久，他却依然还是轻轻对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不再说话，手疾眼快“嚓嚓”两声便拔出了左右两根黑色的钉子，少年的身子，像一块破絮般从木架上掉落下来。

　　将几乎是一个小血人的孩子抱在了怀里，奕天在男人怀里疼得全身都是一缩。

　　苏萧焕掏出怀中的瓷瓶也不管多少就往小弟子嘴中喂去了，奕天在迷迷糊糊间嚼了几下，尝出了这是世上唯有师娘才炼得出的疗伤圣药九转丹。

　　药性挥发得很快，少年神智又清醒了几分，他浑噩中眼一斜，见师父也正往嘴中喂着一颗红色的丹药，奕天脑中“嗡”了一声不由伸手阻拦道：

　　“别吃……那可是，是八门丸啊。”

　　八门丸，是由医圣紫晍研发，用以激发身体机能的丹药，因副作用过大，早已列入了禁药之中。

　　苏萧焕皱了皱眉，心道自己怎么疼得忘了眼前这个孩子还醒着，但他本也没料到自己此行会需要一连吃两次八门丸。

　　奕天瞬间便懂得了师父为何在重伤之下还能前来的原因，本还要说些什么，却被男人在额上一抚就此晕了过去。

　　又一颗八门丸下肚，男人到底算是恢复了些气力，他抱着小弟子缓缓向外走去。

　　海虫累哪曾见过这般徒手掰断‘蚀咬石’的谛君，想来便是称其为疯狂也不为过了。见男人此刻正一步步向他走来，海虫累犹如看到了魔鬼般连连后退。

　　岂料苏萧焕在经过他身边时理也没理他，只快到出口时才驻足微微转首，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你言出必行放我四弟子一程，我今日便也饶你一命，但——”

　　苏萧焕沉默着向怀中陷入熟睡中的孩子看了一眼道：

　　“你却必须把一双腿和一身功法留在这里。”

　　他说着话，也不见如何动作，海虫累已是“啊”声大叫翻滚在地，却已是全身经脉俱损双腿俱断了。

　　苏萧焕不想再搭理他，抱着怀中孩子就欲离去，却听身后海虫累挣扎在地连声冷笑道：

　　“苏谛君，你这座下的小徒儿魔性已深，只怕他日并非你所能驾驭啊！”

　　苏萧焕迈步而去的步伐缓缓止住了，许久之后头也不回淡淡道：

　　“是他让你这么说的？”

　　海虫累一愣，还未作答，却听男人冷冷道：

　　“这天底下，知道我陈年旧疾一事之人超不过五指之数，但能把日子算得如此准的，除却我夫妻二人却只有他一个了。我今日留你一命，也为的是要你滚回去告诉他，我苏萧焕的徒弟，还轮不到他人来指指点点，还有——”

　　男人话音渐沉，冷酷得几乎能掉出冰碴子来了，他道：

　　“告诉他，他对苏某种种，苏某都会念他的旧情不做计较，然而……”

　　苏萧焕低头向怀中的孩子看了一眼，一字一句道：

　　“若是他还敢算计于这些孩子，苏某便是将你整个魔都掘地三尺，也定要他尸骨无存！”

　　海虫累听男人如此道来，只觉得对方字句诛心，如刻入了骨子一般寒冷，在他抬起头来还想说些什么时。

　　男人却再也不做任何停留，就此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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