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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九十□□起云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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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挨的二十巴掌一下不差地挨完,少年窝在男人怀里是真的几乎哭断气了。
男人抱着这全身冷汗出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孩子,感到后者在自己怀中止不住地颤抖哽咽着,妻子如今不在,四徒儿又留宿城中,眼下这节骨眼上……
“别哭了。”
苏谛君悠悠三个字,怀中的小小身影全身猛地一颤,是吓得不敢再哭了。
但此时的哭完全属于疼出来的,想忍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少年咬了咬牙关,还是忍不住眼泪像是瀑水一样哗哗而下,他就这样一时斗争在哭与不哭之间,忍得极为辛苦。
“你还有脸哭了……”
口中淡淡话语虽是严苛,但到底还是抱起了孩子径直走到床铺前将后者轻轻放了下来,少年一时趴在硬邦邦的床上哽咽着,继而便有一方温乎乎的毛巾递了过来,男人淡淡道:
“擦擦脸。”
哽咽着接了过来,少年一时把满是泪痕的小脸埋入这温乎乎的毛巾中,也许是毛巾的温度太温暖,又也许是因为男人看不到,他把脸埋在温乎乎的毛巾中默不作声,眼泪却是哗哗流得更凶动了。
苏萧焕怎能不知这孩子是哭得更厉害了,但他并不如妻子一般是一个会哄孩子的人,是以眼下这种情况倒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为好,而且他总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无论说些什么,所做之事都大有“给一个巴掌再送个甜枣”的感觉。
苏谛君不愿更不想做这种事,赏罚分明是苏谛君一路走来奉行的真理名言,若是我在此哄了你,那起初又何必还要如此严责你呢?
一念至此,苏萧焕沉了沉眸子,转身就欲离去唤人来给这孩子看伤。
一只小手,却就这样轻轻,轻轻攥住了他的衣角继而生生止住了他离去的步伐。
还在哽咽中的孩子含着小小的哽咽道:
“弟,弟子不哭了,您,您等,等一下……”
男人愣了愣,转头向这孩子看来,却见这小小的哭花的脸抬起头来颤抖着指了指他的左肩道:
“伤,伤口裂了,您要……要走,上完药再走行吗……”
哦,却原来是适才用左臂圈住这孩子时又一次挣裂了伤口,然而这样怯生生含着哽咽的话语,却如一记猛锤砸在了男人的心坎之上。
这孩子,心中一旦决定了要对一个人好,便恨不得将一整颗热忱的心尽数掏出来……吗?
苏萧焕突觉自己口中发苦,他口不能言,一时看着眼前这张小小的哭花了的小脸,再也无法抑制地伸出手去,轻轻,轻轻摸了摸孩子全是冷汗的头,他叹了口气道:
“靠里边些。”
孩子愣了愣,一时有些不明所以,哽咽着靠里边蹭了蹭。
男人倚着床边坐了下来,伸出右手轻轻揉着他一头柔软的短发,许久,这才慢慢开口了:
“师父自幼没有父母,打记事起,就一直是在晓白山上了。”
少年呆了一下,不由道:
“那,那您后来没有去找过他们吗?”
“找过。”
似乎轻轻笑了一下,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中是想说些什么吗?他只是淡淡道:
“但这世界有些事情,不知道却远比知道要好。”
少年一时听得微怔,刚想发问,男人已经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红肿的臀后淡淡道:
“打狠了,恨师父了……吧……”
这本不是一个问句。
少年一时被这样轻轻一拍臊红了面,把头闷在已经冰下来的毛巾里答不上话来,说不上恨与不恨,羞坏了倒是真的。
也不说话,只是又一次轻轻揉着他的小脑袋,良久,方才站起身来径直了走到桌边,将妻子留下的一堆瓶瓶罐罐拿了回来,弯下腰来,他浅浅问着孩子:
“哪个能用?”
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少年的身后,便还是一本正经地问着:
“给那……”
少年的脸一时红得更深了,他将头闷在已经冰冷的毛巾里闷里闷气道:
“不碍事的,弟子自……”
伸手拽走了冰冷冰冷的毛巾,转身在热水里浸了一圈这才又拿了回来继而递还给孩子,依旧是面无表情淡淡道:
“问你话,你就说。”
冰冰冷冷的六个字夹杂着热乎乎的毛巾,少年第二次用热腾腾的毛巾擦了擦小脸已经止住了哭泣,他红着脸转过头去,先指了一个白色小瓶道:
“这个是内服的,温水。”
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又指了另一个高大些的瓶子道:
“这个是外敷的……”
点了点头,转过身倒了一杯温水盯着少年把内服的药吃下,男人看了看手中外敷的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师父不会上药,此事找别人来……”
“不!”
男人话音未落,孩子已经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少年一时也被自己这么激烈的反响吓了一跳,见男人瞅来自知失礼低下头去好一会儿,这才讷讷道:
“就您上,行吗……”
这也不是一个问句。
……
小心翼翼给孩子上完了药,临泰山崩而不形于色的苏谛君却被这小小的上药行径生生折磨出了一头的冷汗。
他看着显然累坏了疼坏了不知何时已然睡熟了的小小身影,心底深处是悠悠一叹。伸出手去又一次轻轻,轻轻揉了揉孩子一头柔软的短发,他就这样静静,静静注视着这小小的却赫然在极速成长中的孩子。
在想什么呢?
爹爹曾想过要把这天下间最宝贵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无奈却任你一人在山下孤苦伶仃长大……
在想什么呢?
你娘这一辈子活得比爹透彻比爹清明比爹伟大得多,她只望你这一生一世活做真正的“奕天”。
在想什么呢?
你是如此地坚韧执着更是如此的宽厚大度容所不容,即使你曾经经历了那么多的人世疾苦……
男人揉着孩子的头突然轻轻,轻轻停下了,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轻轻摸了摸孩子的鼻头,熟睡中的孩子在睡梦里嘟囔了些什么,继而下意识想要阻止对方动作一般把小小的手放在了大大的手掌上……
便就在这睡梦之中,在这一大一小两只手掌之上,男人深深垂下眸去,他口不能言而全身僵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这带着青涩带着稚嫩的小脸,看着这深深陷入熟睡的小人儿,又是悠悠一叹,伸出手去轻轻,轻轻将那小手塞回了被褥之中……
傻孩子,爹又哪里还能给你什么最宝贵或是最好的东西呢,因为爹这一辈子收到的最最宝贵的礼物……却不恰恰正是……正是你吗……
我是如此的,以这样一个坚强倔强,以这样一个善良淳朴,以这样一个,能够容人爱人的你自豪为傲啊。
所以……所以即使你会恨爹,爹不敢祈求你的谅解,便只望这一世你能堂堂正正坚定执着地走下去。
他本想再在床边坐会儿,却突然面色变得有些苍白。
微微蹙眉,男人似乎下意识抚了抚胸前,继而缓缓站起身来,又一次转过头瞧着床上熟睡中的孩子,伸出手去轻轻拉严了孩子身上的薄被,便是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龙舟甲板之上,月明星稀之下,一道白衣跪倒在男人面前。
“主子。”
淡淡应了一声,却似乎没忍住地咳了两声,男人斜了一眼白衣问:
“佛陀寺之事只待夫人回来便可了结,叫坤地按实记载……”
话音微微一顿:
“本君叫你暗里查的事呢?”
乾天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两张信纸呈了上来道:
“您叫属下去查四少爷身边的两大管家,都在这了。”
伸手接过信纸看了一会儿,男人如剑一般的双眸却是越看蹙得越深,也不知过了多久,在又是两声细微的咳嗽后,银发的人儿这才淡淡道:
“本君知道了,你退下吧。”
乾天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叩了一首问道:
“属下斗胆多嘴,但四少爷身边这两大管家并非寻常人等,而且其中一人更和此次云海城一事有染,不知可需一并记入‘刑惩簿’以便备案?”
剑眉一时蹙得更深,男人刚想说些什么,一阵猛烈的咳嗽竟连手中的信纸都攥不住了,乾天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了信纸上前道:
“主子!”
便又是这般咳了一阵,男人伸出修长的手指示意乾天把信纸还给他,他道:
“瞎说……咳……此二人难道是老四刻意招收的吗?!”
乾天愣了愣,不由答:
“不是。”
伸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迹,冷冷斜了乾天一眼,苏萧焕这才慢悠悠道:
“那问的叫个什么话?”
乾天了然,见男人面色白得厉害不由叩倒道:
“是属下多嘴了。您的伤,要不要属下叫夫人……”
挥了挥袖子面无表情截了他的话:
“你退下吧,无论如何,此事与老四都没什么牵扯,至于老四身边的这两个人……”
男人的目光,又往手中信纸上瞅了一眼,凌厉的目光中渐有寒色,他将信纸揣入了怀中淡淡道:
“狐狸没露出尾巴前,切不可打草惊蛇。本君倒想看看,他们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微微一顿:
“再有,沉珂一事,夫人那里休要瞎说……”
乾天却似乎一时有些急了,道:
“您上次在罚四少爷时连桌上的纸都拿不稳了,此次更是如此,属下二人身为您的天官,比起命令,您的性命对我二人来说才是更重要的!”
冷冷的目光斜了过来,乾天一窒,许久,男人终是悠悠说道:
“你放心,本君答应过夫人,生死之事本君自己心里有数,你退下吧。”
乾天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只得叩首而应。
青衫身影就这样远远,远远向黑沉沉的天际深深遥望了一眼。
却只见滚滚黑云压境,怕是这云海城的天……终是要起风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