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人]高古》最猫

14、14

　　14
　　暮色四合，正到了饭点儿，店小二穿梭在人中忙的昏头昏脑。可他也算阅人无数，不论是一掷千金江湖豪客，风度翩翩的浊世佳公子，还是身无长物依旧气度不凡的落魄侠士都见过不少。进来的姑娘要了间房，言语举止皆是江湖人的风范，眉宇间却蓦地有些惊魂未定，让人不禁心生怜惜，这样的姑娘，是该有俊逸非凡的少侠陪伴，而不是独行世间的。
　　可是前路漫漫，唯有独行。
　　她还未醒来，便知道的。她从梦里惊醒，睁开眼，他的脸那样近，均匀的呼吸就在耳畔。四方悄无声息，竟连一声蝉鸣也无。她从他身边起来，一头长发泄下来，柔顺乌亮，不知不觉，竟也是长得这样长了。
　　年幼时爹爹一直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因此一直叫她蓄着发。后到剑庐，师傅带他们回去第一件事便是替他们剪发，也不管他们哭闹拒绝，只说是他们已是江湖儿女，再无需介怀这些。
　　她以为他这样的人，定然是在睡梦里也是醒着的，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竟睡得这样熟，她还不曾这样仔细的瞧过他。他们相遇没有半点美感，叫她也无暇顾及其他，后来她才慢慢意会到他的好。
　　可是她并不只有他。
　　那夜里寂静，她隐了脚步，从探过得路去了马厩，她还不知通文馆底细，却知道这里的马都是训过的。她潜进去，不想竟找到了先前的坐骑，那马儿温驯乖巧，许久不见，亲昵的过来舔她。她笑着安抚它。用准备了的碎布替它裹马蹄，它也不拒绝。她抬头看它，那双大眼睛竟在睫毛下温柔的注视着她。
　　她牵它出去，夜华如水，她刚见它时并不开心，哪里有人给女孩子选匹黑马的。她不说，他却看出来，只说这是训的最好的。他们那时路过片原野，云尽月如练，水凉风似秋。他见她无趣，提了不如赛马来玩，三人策马扬鞭行，好不快活。
　　陆林轩长在蜀中，从没有机会这样尽情驰骋，可是如此一来，却是骑术不凡。玩的不亦乐乎，马蹄没在浅草中，像是她身上的一切不过是风烟一场。
　　那时候，她可不是真的那样觉得。那时她座下马说为三人最佳，便也不狠让那马儿跑，一直同两人并肩着。
　　“姑娘可是不曾这样跑过马？”
　　陆林轩道，“是啊，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哪里有这样的好地方。”
　　小山笑道，“姑娘可莫要这么说啦，蜀中若不是人杰地灵，姑娘怎能生的这样水润。”
　　陆林轩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笑。
　　“其实小山同姑娘一样，原先也甚少有这样的机会一骋痛快，后来少主回来啦，我随在左右，才有了这样的机会。”
　　“哦？”陆林轩问她，“他原来去了哪里。”
　　小山看张子凡一眼，见张子凡只是沉默着，全无多余的反应。陆林轩原本最看不惯小山这样，可小山听了只笑道，“姑娘生在江湖，自由惯了，自然不习惯。可是少主是主，小山是仆，小山在少主身边便是侍候他的，不敢僭越半分，姑娘慢慢就会懂啦。”陆林轩听了更是不满，可是时间长了，终于慢慢意会。
　　小山才道，“少主少时便随圣主在军中历练，南征北战，已有多年啦。进入才摄入江湖，否则江湖上怎么会没有少主的传说。”
　　几句话被小山说的抑扬顿挫，陆林轩直笑，“是吗？江湖之名有这么好赚？”
　　“哪里，姑娘觉得容易是因姑娘初入江湖遇的便皆是名声鹊起之人，姑娘不必心急，这些事情，慢慢知道便好。”
　　她想想，问小山道，“小山，那我师父在江湖如何。”
　　小山道，“燕大侠青莲剑歌轻功之妙，世人皆知。”
　　陆佑劫习拳，一套拳法狂风骤雨一般，杀伤力极强。陆林轩见惯了陆佑劫的暴烈刚勇的拳法，第一次见是被惊住，不知世上武功竟也可以这样轻巧精妙，于飘乎之间取人性命，尤其惊鸿一出简直惊的她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小山见她沉默，又道，“姑娘若不嫌弃，我便和姑娘比比，如何？”
　　小山还算活泼，一路上与陆林轩说话也有了些亲近，陆林轩自然不当什么，答应下来。
　　马疾驰来，她像是忘了身后的所有。
　　小山在她身后停下来，抱拳道，“姑娘，小山甘拜下风。”
　　“马好而已，何来下风。”陆林轩笑，“怎么，你可又要说你们少主骑术冠绝？”
　　小山哪里会介意她的揶揄，反而意味深长的直瞅的陆林轩先觉着脸红才哈哈一笑，“姑娘可别不信，少主随圣主行伍这些年，走过多少山林泞路，这样的地方怎会放在眼里。”
　　“哦？”陆林轩也不回话，转向张子凡，“张子凡！”她下颌稍扬，神采飞扬的看着他，“你今日若被我发现让了我，我可饶不理你。”
　　张子凡看她这样高兴不慎欣慰，也乐意陪着她胡闹，抱拳作揖道，“小生不敢，但请姑娘指教。”
　　陆林轩看他这样装模作样，更忍不住笑，勒了马与他并肩。
　　小山随他们停下，道，“以树为终，姑娘可千万莫要对少主手软啦。”
　　她真是许久没有那样快活了，即使他胜她一筹她也是高兴的。只做不悦，“张子凡，你说这马是最好，是胡乱哄人的吧。”
　　那时他说了什么，“在下再哄谁，哪里敢哄陆姑娘。”
　　他怎么不敢，骗的她简直把她当傻子。
　　若能够选择，她有时也会想，若是时间静止在那一刻。
　　只是高亭暮色中，往事更谁同。
　　她是不愿再想的。
　　陆林轩自小从未有过生计的概念，此时也不得不操心，她卸了包袱到房里整理带出来的东西想要当了，却见了个自己没放进去的锦袋。她心里一紧打开来竟是一兜子碎银，她在通文馆哪里用的上这些，也从来见不到，这才收了些东西准备出来当了。
　　她想起了他前夜几乎是语无伦次的重复，他说他舍不得她。
　　她的眼泪上来，却忍着。猛地拆了包裹，果不其然，她带走的东西不多，她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带来些什么，只知道。
　　她猛将包裹翻过来，那柄梳子无声的落在床上。
　　路上人来人往，她看到路边贩卖发梳的小贩，她想起在通文馆的时间，她几乎为他插梳。她忘记了，忘记了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是什么样的人。忘记了，人终究不是莲，谁能出淤泥而不染。即使他的愤怒也没能唤醒她，直到她亲眼见到，才知道那掩在阳光下的可怕。
　　她犹记得之前三人分离，她不说，可确是生了李星云的气。李星云与她相伴多年，自然看的出来。只道，“师妹，你我二人相伴多年，你还不知师兄，师兄企会害你。”
　　“什么害不害的，你就那么相信那个上官，他说了你便信。”
　　李星云开导她，“师妹，通文无情，幻音无义，玄冥者，江湖无名。传言并非全是胡话，总有出处，我不知真相，不得不防。”
　　陆林轩怒道，“师哥你说什么鬼话，张子凡待我们难道还不够真心。”
　　“师妹，你知道何为真心。”她从不知李星云的过去，也不曾经过那样复杂的事，自然无法理解，李星云也不愿多讲，只嬉皮笑脸的道，“唉，不管怎样，师哥在这里给你赔罪了不成。”
　　陆林轩对李星云的冷幽默最是受用，噗嗤一笑，“算啦，本姑娘这回就饶了你，可没有下次啦。”
　　李星云抱着拳点头哈腰道，“不敢不敢。”
　　只是这个时候他们都已不在。
　　她想着，只有些恍惚。听着有人唤她，只以为是幻觉，知道那人走近，大声震醒她，“师妹！”
　　陆林轩这才定睛看他，一时竟反应不过来，那人锲而不舍，“师妹！陆林轩！”
　　她只觉万般委屈涌上心头，她果真在这去终南山的路上遇着他，她知道，这世上不论发生何事，即使所有人都要抛弃了她，他必定会先找她。
　　她说不出话，只哭着俯在他的肩上。李星云一怔，轻轻拍着她的脑袋，安慰道，“好了，师兄来了，别怕。”
　　仿佛他们从未长大，他背着她走过山路，遇着火冒三丈的师傅。一切都还在原来。
　　她不顾尴尬，就着李星云的衣服擦了鼻涕眼泪，久久才抬头，正要说话，却又梗住。
　　只见那着着罗裙的姑娘笑盈盈的瞅着她，见了她抬头，才稍一福身道，“姑娘，当真是好久不见啦！”
　　他未留下只字片语，一柄发梳胜过只字片语。原不是她成功的逃离了他，而是他亲手打开她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