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勇者番外】 千亿星辰，千种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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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那山脚下的村庄里发生的事情，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或许是时间太久远，曾经鲜活的印象已然黯淡；或许是心中有愧，不愿意再回想起往事；或许那太像个噩梦，以至于让他将那件事与之后夜里无数次梦到过的其他噩梦记混，再也分辨不出来。
梦中他的好友，那位有着闪亮笑容和洁白牙齿的少年不复往日的潇洒英俊，满脸是血。
西泽尔想伸手去拉他，却被还剩一口气的好友一手挥开。
“走！”他的好友嘶吼道，挥剑斩断向他们伸来的魔物臂爪：“你留在这儿什么用都没有！快走啊！”
西泽尔被他往前推去，新一波魔兽涌上前来，围攻已经人数逐渐稀少的骑士团。
他的好友用身体作为盾牌为他挡住攻击，声嘶力竭地让他快走。
四下里人类的惨叫声响成一片，横飞的肢体内脏被魔物的臂爪卷起，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魔物的体臭味，和人类浓烈的恐惧的味道。
这哪里像年轻骑士们所想象的那样受命前来解决魔物骚乱这般简单，这根本就是一次实力压倒性的单方面屠杀。
他们抵达这所小镇时才发现，这座山脚下往日宁静的小镇早在发出求救讯号的第二天就已经被魔物屠城。从骑士团的年轻人们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他们之后的悲剧就已然注定。
西泽尔终究还是逃了。
他在他好友用生命换来的掩护下从那座小镇里逃了出来。
而除他之外，那整整一个团的年轻人，却一个都没有能够活着走出来。
他拼命地跑啊跑啊，来时骑着的马早已被魔物杀死，他只能靠两条腿一步步地往前走。没有多余的干粮，他就抓山间的野兔；没有可以点燃的柴火，他就将那动物剥皮生吃；没有可以住的帐篷，他就睡在白雪皑皑的山间；没有足够的钱币，他就乞讨偷窃为生。
这就样，他一路向北，除了最基本的休息，日夜不敢停下，拼命地赶往王都，想向国王报告这一惨烈的事实。
但当他到了畔廷顿时，才知道一切都太晚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路上花了多长时间，他只知道自己越来越像一个面目可憎的流浪汉。
没有时间刮胡子，没有钱买新衣服，没有地方洗漱，就连脚上穿着的皮靴，也因为长时间的步行而磨烂发旧，隐约能露出脚趾。
但他不敢停下，他宁愿被人捂着鼻子嘲笑，宁愿被人当做傻瓜推来桑去，宁愿在偷马被发现时被人揍一顿，他也想要抓紧每一个机会，哪怕早一天也好，尽快赶回王都。
但还是太慢了。
西泽尔站在王都的城墙外，守城的士兵像他离开那天一样整齐地站在城门上放哨。
他们站得笔直，手握长矛，精钢的盔甲锃然发亮。
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早已没有了呼吸。
每一位士兵都双目圆睁，鲜血早已从他们的脖颈流尽。但不知是谁却恶趣味地将他们用魔法牢牢地钉在城门上，让他们在死后也要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西泽尔看着霍然大开的城门，心中一片冰冷。
他茫然地踏进王都。
那在山脚小镇里的噩梦仿佛又再次上演。
熊熊燃烧的房屋，孩子尖厉的哭泣声，人肉焦臭的味道，魔物身上的腥腐味，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唤醒他沉睡已久的记忆。
那小村庄里可怖的记忆。
西泽尔看到有魔兽正虎视眈眈地挪向一个揉着眼睛哭泣的孩子，再也受不了这一切的他大叫一声，抓起瓦砾堆里的一条长棍，便挥舞着向魔兽打去。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放下过手里的武器。
已经习惯握笔写字的双手再次抓起长剑，已经习惯静坐在书桌前的身体再次踏进沙场，已经习惯遣词造句思考文书的大脑被杀和被杀的念头塞满。
他直到此刻才发现，书本和羽毛笔其实并不适合他。
唯有鲜血和杀戮，才是他此生应该踏上的道路。
当一波波袭来的魔兽终于从王都退走后，西泽尔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被王都的百姓尊敬地称呼为“勇者”。
他们说他有着无穷的力量和非凡的能力，凡是见过他对抗魔兽的人，无不被他精准的判断和冷酷无情的杀伐果决震撼，他们说他就是那个预言里将要杀死魔王，拯救苍生的“勇者”。
这传闻愈演愈烈，甚至惊动了国王。
艾尔特的国王亲自召他入宫，诚恳地希望他能拯救这个国家。
西泽尔点头答应，他接过国王赠与的赤色巨剑，发誓打倒魔王，将和平与安宁重新还给这片大陆。
“对了，还不知道勇者大人您叫什么名字？”年老的国王殷切地看着他，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
他张口欲答，却在自己的名字滚过喉间时又将它咽了回去。
“我叫西泽尔。”良久后，他说：“您也可以叫我西利亚。”
西泽尔和西利亚都属于他那位死在边境小镇的好友，他曾在逃出小镇后对着冲天的火光发誓——往昔的他已经死在了那一天，死在那所小镇里。
滔天的火光埋葬了一整个团的青年们，也埋葬了那个曾经天真无能的他。
他决定舍弃自己的姓名，将好友的名字赋予拯救苍生的勇者。
至少，在一切都结束后，他的名字还能被人铭记传颂。
他欠那个笑容灿烂的少年一命。
如今只能用以后的人生来还。
打倒魔王的道路并非一片坦荡，但其中的艰难曲折却也不足为道。
在他迈上那条道路的一年后，不可一世的魔王终于不甘地尖叫着在他的面前轰然倒下。与此同时，无数肆虐四方的魔兽纷纷停下动作，化作齑粉飘散在空气里。
整片大陆的人民欢喜异常，艾尔特王国的王都更是整夜都有人在城墙上守候，等待勇者大人凯旋。
当他的身影从地平线上出现时，整个王国都沸腾了。
国王亲自来到城门前欢迎他回来，本就年迈的老国王看起来更苍老虚弱了，他握着勇者的双手老泪纵横，一迭声地谢谢他。
西泽尔被鲜花和掌声包围，无数年幼的孩子伸头踮脚只想看一眼勇者的英姿，无数怀春的少女秋波暗送只想蒙求勇者不经意的回头一瞥。
但西泽尔不关心这些。
他想起了那个约定。
那个“等我回来”的约定。
“您知道有哪位姑娘叫辛西娅吗？”他问国王。
老人闻言惊讶地瞪大眼睛，随即哈哈大笑：“当然！”
他才知道那位传说中国王唯一的女儿，被捧在手心上的掌上明珠，艾尔特那株美丽的高岭之花的名字正是辛西娅。
他听说那位公主金发碧眼。
他听说那位公主身材纤小。
他还听说那位公主温和柔顺，性格天真可爱却又完全没有王室的架子。
老国王摸着胡子，眼睛笑得藏在了雪白的眉毛后：“我正想要怎么谢谢您才好，这下可好，就让我的辛西娅宝贝带着艾尔特王国做嫁妆嫁给你吧。”
他想推辞，但经不住国王的劝说。
天下哪里会有那么巧合的事，他对自己说。
这么多可能性完全重合，当年那位瘦小倔强的辛西娅想必正是调皮偷溜出宫来的公主殿下。
多好，勇者和公主，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举行婚礼的那天，整个王都的人民都挤上国王大道的旁边，为公主和勇者献上由衷的祝福。王国的吟游诗人连夜谱写一首三千行的长诗，洋洋洒洒地赞颂公主和勇者间唯美的爱情。
但他却在见到公主的那一刻后悔了。
娇小的公主被她的父亲牵着手从大殿的那头向他走来。
她身披艾尔特王国祖传的雪貂斗篷，华丽的衣裙在斗篷下显现，随着步伐晃动。
她有着阳光般闪亮的金发，碧海般澄澈的蓝眼，脸上的笑容像糖果一样甜蜜可爱，让围观的百姓们啧啧称奇倾慕不已。
但他却知道，那不是他的辛西娅。
无边的绝望向他压来，但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只能握住公主的双手，掀开她的面纱，亲吻她的双唇，在诸神的注视下，发出违心的誓言。
错误的开端必然导致不幸的婚姻。
他已经不知道这是公主第多少次生气。
像洋娃娃般可爱的公主殿下就连生气也生的颇有王家风范。她不会摔东西也不会吵架，只是冷着脸坐在原地不动，希望他能像往常一样哄她。
但他已经不想再这么做了。
一年的相处以来，他明白公主的性格和他的辛西娅完全不一样。
和每一个被宠坏的贵族小姐类似，辛西娅公主骄傲任性，虽不至于嚣张跋扈，但也远非他年幼时认识的那个女孩那样娇俏可爱。
更重要的是，公主殿下只对衣香鬓影的舞会和优雅的下午茶感兴趣，而那会让人满身臭汗的挥剑比武，却是让她连看都不想看的粗鲁活动。
随着公主每次的发脾气，他的心也越来越冷。
他对公主的耐心一日日地消失，对公主的态度也愈来愈敷衍。
本来还想将王国和女儿一起交给他的国王见此，也再也不提让他帮忙治理王国的事宜。
所以他在幽深的王宫里每天唯一能做的事情便只剩下指导少年骑士们挥剑格斗，有些年幼不知道当年曾经发生过什么的孩子，甚至以为他只是个王宫里教导习剑的教头。
身处和平年代，往日的英雄也不过只是一介武夫罢了。
他知道公主越来越讨厌他。
所以在发现自己的妻子和她的贴身护卫偷/情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平静得多。
或许是多年的宫中生活早已抹掉他的棱角，或许是他从心底里可怜他这位活在无爱婚姻里的妻子，他并没有发怒，也没有斥责他们。
他只是平静地关上卧室的房门，走到已经无人的校场，拿起一把宽剑，独自挥到天亮。
趁着漆黑的夜色，他恍惚还能看到往日那位瘦小却从来不服输的小男孩站在他的面前。
“我们比一场？”他问男孩。
对方欣然同意，请他应战。
他举剑砍去，却在挥下剑时只砍到一片虚无的空气。
想来已经匆匆数十年过去，天下从太平转为战乱，又由战乱复归太平。那么多记忆都已泛旧模糊，唯有当年训练场上和男孩交过手的招招却依旧清晰如昨日。
逝者如斯，光阴匆匆如白驹过隙。
但公主并没有就此放过他。
年迈的国王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他在离世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想看到女儿能有自己的孩子。老国王看出勇者其实不爱自己的女儿，但二人早已在诸神的注视下起誓结婚，他也对此无能为力。他不放心自己死后勇者会对公主做些什么，所以想让女儿在自己死前生下孩子，他好将王位传给外孙，多少也能算对公主的未来有所保障。
但是已经数年没有踏入过公主卧房的勇者又怎会办到这点？
他看着眼神晦暗不明的公主和她身边的骑士，年迈的国王已在弥留之际。
他们站在老国王的床头，听他吩咐接下来的后事。
老国王将一切交代完后长长地喘口气，无限爱意地注视自己的女儿，那眼中有太多的不舍和父爱。良久，他开口让公主和她的骑士先走一步，却让勇者留下来：“我还有事和你说。”
在公主和骑士依言退出房间后，老国王挥手让身边的侍女端上斟在金杯中的葡萄酒，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勇者：“我们艾尔特欠你太多，勇者大人，今生今世直到死我也没有能偿还完。”
老国王一直尊敬地称呼他为勇者大人，起初他以为这是国王对他的尊重，但之后，当西泽尔目睹国王满脸慈爱地称呼那位时刻守在公主身边的骑士为“我的孩子”的时候，他才明白这是国王对自己疏远的信号。
但也好，西泽尔苦笑，时至今日，除了国王以外，竟已经没有太多人还记得他是当年拯救了他们的勇者大人。
活在和平年代里的人们总是格外的健忘，当生命不再受到时刻的威胁时，他们便转头沉入自己的贪婪和私欲中不可自拔，直到下一场灾难将他们兜头喝醒。
老王国把金杯递到他的手中：“这是我最后一次求您。”他说，苍老的声音里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后的关心：“请喝吧。”
西泽尔木然地看向手中的酒，然后干脆利落地一饮而尽。
他如何不知道，国王担心他在自己死后会为难公主和她那情夫，所以想在死前做好一切打算。
毒酒的效力发挥得很快，西泽尔觉得眼前一阵眩晕，紧接着便失去了全部的视力。
耳边老国王犹在兀自自语：“这已经是我能找到的药效最快最没有痛苦的一种了。勇者大人，我对您的亏欠直到来生也还不完啊。”
王国历1251年3月，恩利西斯三世和曾经的勇者相继去世，举国悲痛。
1251年4月，辛西娅·维·弗利特诺安公主继位，史称辛西娅一世。封一直在她身边的杰拉德骑士为融水港城主，代理一切朝政。
后世史书记载，辛西娅一世女王以严法苛政统治天下，民怨载道，有史学家甚至认为艾尔特王国日后的覆灭早在那时便已埋下了祸根。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勇者番外】 千亿星辰，千种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