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前缘之斗神传》红尘壹梦醉仟年

93、幻境重遇

　　许多年前，佩儿听一鹤发鸡皮的仙者说过：“上古神邸天之堑，月河化瀑隔世间。此生难求月灵水，除非跻身大罗天。”
　　如诗中所云，极东之地有一处上古神族所留下的神邸，乃一浮于空中的绝幻天境，远处看，就好像一抹将天地隔开的沟堑。此绝幻天境之上据说有一汪天水，池名月灵，也据说这月灵池水具有极佳的补灵之效，比王母蟠桃，老君丹药补灵更甚。凡人若有幸饮上一口可立即成仙，仙者若有幸啜上一丝方能直步天庭，魑魅魍魉若有幸沾上一分方立菩提，恶鬼若有幸碰上一点便能脱离十八层磨难。然……古往今来，却无一人可入那幻境，只因一帘瀑布由天而降，如幔帐般将那幻境裹了个严严实实，不曾间歇地倾泻流淌。佩儿曾问那老仙：“穿过瀑布不就可达幻境了？”而那老仙却笑吟吟地答道：“那瀑布灵气极盛，凡人离万步之遥便可爆了五脏一命呜呼，鬼若近了便会魂魄皆散再不会重聚，魔若近了便会身子爆裂化作尘埃，妖若近了断会被打回原形永不可重修，仙者若近了会生不如死，轻则修为尽失，重则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神亦是进不了那幻境的。”佩儿不死心，再问那老仙：“难不成就无一人可入那幻境么？”老仙捋胡笑答：“除非……是上古神族所留血脉，或……步入大罗天之境界的仙者。”
　　言下之意，除了创造这幻境的神明后代可进入这幻境外，还有一人可入，那便是大罗金仙落羽天。
　　遥望着远处飘于半空的一片土壤，从九重天上倾落而下的一帘银瀑，佩儿深深透了口气：“终是到了……羽天，你可在那里面？”
　　待愈发的走近，那瀑布原本柔弱的“哗哗”声竟变作了群狮般凶猛咆哮，震得佩儿耳内轰鸣，再辨不出别的声音。此瀑布的灵气果真是极盛的，她身为神尊待离它有十丈之距时已被那灵力噬的欲七窍流血了。环望周身不断旋出的红莲，佩儿抹了抹被疾风吹散刮于脸上的水雾，视线投向瀑布定定地道：“看是你能将我的红莲摧毁将我撕做碎片，还是我的红莲能将你抵开使我安然入内。一瞬间，决一雌雄吧！”
　　佩儿定神，将风行之力团聚脚底，待脚上晕出幽幽青光，全力一跃，如流星赶月直冲向瀑帘。皮开肉绽的疼痛感蓦然席卷全身，体内强盛的灵力直冲灵台，佩儿感觉周身血液皆欢快地沸腾，眼中之景逐渐笼上层层红纱，直至全然红透……
　　入眼皆一色的空间里，一低沉威严的男声于耳中响起：“你见着他亦是无用，他此生定死。”
　　佩儿问道：“你是何人？”
　　“我为阳，你为阴，本神为你，你为本神，你我阴阳交错皆为阿修罗，第七世最强之阿修罗。”
　　“哦，晓得了。那你且说说，他此生为何必死无疑？”
　　“哼呵呵呵呵……那是因为……”
　　如血般眸子愈瞠愈大，待听完男性阿修罗之语，佩儿的眸子已木然呆滞。
　　“如此，你还要去寻他？”
　　良久，佩儿苦涩一笑：“既然是命，我遵便是。此番我只是想最终见他一面而已。”
　　“好，本神就如你所愿，终究你也是逃不开本神所控的。”
　　“哦？你我皆为阿修罗，你何以如此自信？”
　　“哼呵呵呵呵……解开四重封印，你于这世间的记忆会渐渐退却，即便你不愿解开封印，终是会将所有人遗忘，如至那时，你了无牵挂，定会解印灭世。”
　　“原是这般……那，我的记忆还能存多久呢？”
　　“具体时日，不可预知，不过……我且问你，你可记得于此世间第一次见他是何时？”
　　“何时？”佩儿垂眸思忖，良久开口道：“仙人聚，那日我去参加仙人聚，他恰巧坐于我身旁，我自那日便与他相识……他好似对我一见钟情，一直同我说笑，予我递茶剥果子。”
　　佩儿温存地回忆着，却不料男性阿修罗再度朗笑：“很好……很好……你，已经开始遗忘了。”
　　佩儿周身一颤，哀然沉默了片刻。
　　“那为何与匕鬯的记忆皆在？！我还清晰的记得三十余年前与他的事情！”
　　“匕鬯是连接你我与命运的线，他是特殊的存在……”
　　“鬼夕他们呢？！我也记得他们！”
　　“记忆乃执念，你当首先遗忘最珍惜的，待将他忘却，你次之珍惜的便会相继忘却……”
　　“执念……是啊，他是我的执念……不过也是无碍了，既是命运使然，我也不会再躲了，也许遗忘于我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吧。啊，对了，我该怎样出这恼人的瀑布呢？你也不希望每日困在这洗澡吧？”
　　“哼呵呵呵呵……阿修罗具灭世之力，还出不了这小小灵瀑？好生学着运用阿修罗之力吧，此等小问题，无需再问我。我先安睡，待你再将我唤醒之时，便是你我归为一体，毁天灭地之日……”
　　“好，你且去安歇吧……”
　　从昏蒙中清醒，眼前红色渐渐褪去，佩儿调动周身灵力，欲从瀑布中跃出，然，依旧无果。望着燃火的右手，佩儿竟觉有些凄凉。
　　--究竟该如何运用阿修罗神力呢？该如何破出这瀑布呢？羽天就在此幻境之中，如此近的距离，我却不能进去寻他么？我与他的记忆正点点消失，难道直至我将他全然忘却掉还是来不及见他最终一面么？怎会这样？怎能这样？！为何我会是阿修罗？为何命运会如此愚弄于我？为何？为何？为何？为何？！
　　“为何？！！！……”尖锐暴怒之声撕破苍穹，瀑帘之中开出朵朵血红莲花，化作业火焚烧灵瀑，不计艳火顺着灵瀑直直铺向了九重天之上！浓厚雾气顿然升腾，一时间将幻境笼了个透彻。
　　水汽散去，匹练飞空竟荡然无存，灼热转风凉，一娇小的白色身影踏于幻境灵土之上。佩儿望着腐败黑枯一片的幻境，与正中已干涸的月灵池，不由苦笑：“众生所仰传的天之堑，原是这般面貌。”再望了望九重天上云端之后仍未消退的艳火，佩儿再次苦笑：“原来，发怒才可倾出神力。”
　　指尖绽出一朵花瓣薄如蝉翼般晶透血莲，佩儿朝它轻吹口气：“乖，帮我去寻他吧。”血莲幽幽漂浮，打着转朝月灵池底飞去，待血莲闪着红光消逝于池底一洞穴之中时，洞穴里传出一声微弱的嘶咳。
　　是落羽天的声音！
　　佩儿既惊且喜，纵身便跃入池中，朝洞穴里疾奔而去……
　　本应潮湿冰寒的洞穴如今竟干燥炙热，墙壁洞顶爬满了莲根，根络上付托着盏盏红莲，皆懒懒地溢着幽幽红光，将洞穴照了个通明。本着这可辨清晰的透亮，佩儿只一眼便见着了落羽天，然，她却浑身猛抖了一瞬，继而朝后一蹬，跃出了洞穴。
　　佩儿神情呆滞地杵在月灵池底，豆大的泪珠子扑簌簌地就流了下来。
　　方才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了什么？！
　　落羽天通体苍白黯哑，身上满覆着红莲花纹，红色的花纹纹理正冒着蒸发的血气，他反应竟如此之迟缓，就连她来了他也全然不知。他用灵体锁着她的神刃，他正遭她神刃噬体，遭业火焚身。他奄奄一息，他竟欲与能破了她封印的神刃同归于尽！
　　佩儿瘫软的倒坐于地，浑身颤抖得像秋风里的干树叶，瞠着绝望惊恐的眸子狠狠咬着嘴唇含着莲瓣，失声痛哭。
　　肝肠寸断……
　　曾听说，眼泪是可以流干的，她以往会嗤之以鼻地笑道：“流干？那不叫‘流干’，那叫‘不想再哭’罢了。”可现下，她却明了了，眼泪确是可以流干的。
　　不知哭了多久，她双目酸痛无比，好比针扎一般，心中冰凉，心思哀伤，却再流不出一滴泪来。
　　佩儿呆凝着被泪水润湿的池泥，搜肠刮肚，殚精竭思了良久，终纤纤玉指狠狠插入泥土，眸中徐徐旋出冷意，凛声轻道：“佩儿，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哭泣！”
　　冰凉的手背贴了贴眼皮，再用袖角将脸胡乱抹了一番，决然起身，再度入洞。
　　落羽天静静地躺在洞隅处，周身笼着淡薄金光，佩儿抬手欲抚他惨白凹陷的面颊，却被那金光瞬弹的颤巍倒地。随着她倒于地上，落羽天蓦地瞠开了眼睛，可那双平日间闪着熠熠灿光的星眸已变作了今日这般晦暗无神。他焦急地环顾寻望，待模糊地看到身旁一人影，倏地就隐去了仙障。他费力地张开口，声音是如此的嘶哑粗沉：“佩……儿……”虽双目被业火灼的已便不清晰事物，但他知道，此时来到他身旁的正是他切切在心的女子。
　　望着他那双虽看向她却始终与她双眸对视不上的暗眸，她的心狠狠地揪捏了一把，旋即俯身紧紧地抱住了他。将脸埋于他颈间，她努力压抑哽咽，拿捏好腔调，方道：“被我找到了吧？我说过的，你是我的，你始终逃不掉……”
　　那日，他将血莲收入灵盒之中，打算用毕生仙力将其炼化，如是这样，佩儿便再解不开封印，却不承想此神刃之力太过凶悍，他无法将它炼化，是以，他只好躲于一处，望用魂魄将其慢慢融合，即便他许会被神刃噬得魂魄散去，但他终了之时神刃也是会随着他的魂魄一并散去的，如此一来，佩儿亦是解不开封印的。他只想自己终了于此，却委实未想到，佩儿竟能找到他。
　　“羽天……你，可思念我？”眷恋之声于耳畔响起，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思念？自他无情地对她道出那些狠毒的话，决绝地扯开她紧抱着他的手臂离开落霞孤山时，他就一直思念着她，未曾停歇半刻。如今令他日思夜梦的她就伏于他身上，再次紧紧地抱住了他，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呆呆地让她抱着，僵硬的身子无法动弹，被灼哑的喉咙不能再道出一字。
　　“你说啊，你可思念我？”将脸从他颈间抬起，鼻尖相抵，她想让他看清晰她的容颜。感受着她的鼻息拂面，他努力地想辨清她的五官，却只模糊地看到她一双淡淡鹅黄色的眸子。
　　金眸入眼底，灵体内锁着的神刃识得了主人，愈发猛烈地散出业火，愈发彪悍地于他灵体内狂斩怒旋，摧得他嘴角溢出丝丝殷红，却又转眼蒸发为血雾。
　　痛不欲生却又要强装作无碍，佩儿哀静地凝着他，凝着这个时时刻刻都在为她着想的男子。良久，喁喁细语：“羽天啊，我来此处会带给你更多的痛楚，你说……我是不是该走呢？”
　　已痛到麻木无力的手惊慌颤抖着握住了她的手，他那已被灼裂的喉咙再度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明白地道出了他的心声：“我……好……想……你……”
　　相思入骨难忘记，魂牵梦萦无穷极。
　　恋她，思她，念她，想她。纵然她在他身边会使得他肉身灵体痛不勘言，然，他心中却是如此的喜悦，终了之前还能有她陪伴，他觉得，命运待他不薄，挺好……
　　小心仔细地柔吻着他，佩儿哽咽着将一肚子的委屈与苦水全倒了出来。
　　“落羽天，你是这世间最笨最笨最笨最笨的人！”
　　“你说，你怎能就那样离开我呢？你怎的就放心、忍心、狠心将我这样的蠢女人留在那里呢？”
　　“说什么已厌倦了我，如是这样，为何还会这般回吻我？你就是个口是心非，不解风情的混蛋……”
　　“你竟还连名带姓地唤我，你再唤一遍试试，你再唤一遍试试？我定会去寻那忘情水将你忘个干净！”
　　嗓子已再道不出半个字，落羽天只张了张嘴比出了几个字：“抱歉……让你伤心了。”
　　最珍视的莫过于彼此，佩儿小脸不停地磨蹭着他苍瘦的面颊，愧疚的不能自已：“说何抱歉？该说抱歉的应是我……羽天，我错了……我那日也说了违心的话，我不恨你，我不恨你，对不起……对不起……”再亲了亲他面颊，佩儿于他耳旁轻语：“别再离我而去，也别再将我赶走，我知你所剩时日不多，在你临终的这些日子里，就让我伴你左右吧……”
　　他予自己推测，他羽化之日应是半月后，他终了之时，佩儿必当痛不欲生，是而他才会躲着她，不想让她亲眼目睹他羽化咽息。可是现下，他怎样也无法拒绝她的陪伴，只因他是如此的思念着她，念着她的所有，她的一切。
　　将头努力地缓缓转向她，落羽天寻着了她的唇，待轻柔吻了一番后，他嘴巴比出了一个字：“好。”
　　--佩儿，若到了那时，我再设计诓你一次让你暂离，绝不可让你看到我羽化之态。于此，我提前对你再道一声——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