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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青春舞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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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沉寂了一个月之后又开始频频约会我。用她们的行话说,老板出差,她们又重获解放了。现在我是越来越疲于应付她,她一召唤我,我大把大把的时间就算糟塌了,没有半点自由。要陪她逛街,要陪她购物,要陪她外出踏青,要陪她酒吧喝酒,要陪她唱歌,要陪他跳舞,要陪她看毛片,然后就是在我身上无休无止地发泄。但我一看见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心就软了。
这一次,她破天荒地在幸福大道的公寓里烧了一顿饭。开了香槟说要庆祝一个伟大的日子。我问是什么日子。她说庆祝我们同居一百天。我知道她是信口胡诌的,她惯于故弄玄虚,喜欢让人费尽心神地去猜度她的一言一行。你若是不理不睬,她反倒憋不住,会急于亮出底牌。杜鹃熬了一会儿,见我镇定自若地啜着香槟,就用脚踢我,说,你这个没良心的,不顾我的死活了。我说,谁不顾你的死活了,你不是好好的吗?杜鹃骂了一句脏话,她捋起袖子,指着一处烟头烫伤的疤痕对我说,看看,仔细看看,这都是为你受的罪。我骂,日他妈,这条公狗。杜鹃高兴起来,也骂,日他妈,这条公狗。杜鹃摇摇摆摆起身与我碰杯,她说,我离开这条公狗了,你说该不该庆祝?我说,该庆祝。杜鹃说,要不是他肯把你弄进城,姑奶奶才不愿意伺候他,这条公狗又好色又小器,几个卵钱好象打发叫花子似的。她忿忿不平,啪地将皮包甩在桌子上,嘴里不干不净地嚷道,几个卵钱,还想包养情人,不就是仗他身上穿着的一身狗皮嘛。
我隐约知晓一些,杜鹃钓上这条大鱼,不光是为了捞钱,主要是想捞我进城。杜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人看起来外表斯文,实际是一个性虐待狂,她曾经绝望地说,她可能会死在这人手上。还好,她总算没死。
喝完香槟我们又喝红酒,喝到后来,杜鹃就醉了。
我不大敢确定她是否真的醉了,她的表情显得愚鲁,脸色灰暗,布满空洞的沉沉暮气,动作笨拙可笑。她摔碎了杯子,红酒流得满桌都是,她几次都想拔掉头上的簪子,几次都未能如愿,头发凌乱地堆在头顶。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声嘶力竭地嚷着我的名字。
她突然拍响桌子,拍得酒水四溅,浅红色的液体落在她的脸上,我的脸上,狼狈不堪。她嚷,鱼摆摆,我要跳舞了。我问她,你要跳什么舞?
她煞有介事地说,跳《青春舞曲》,鱼摆摆,快放音乐,快。
我手忙脚乱地在抽屉里翻出灰尘斑驳的歌碟,再把桌子推向墙角。她已经起身,手支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音乐欢快地响起,她一个趔趄,几乎栽倒在地。我赶快扶住她,她奋力推开我,又是一个趔趄,好歹站稳了。她很快地旋转起来,脸上滑稽地扮着表情,分明在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她已经没有了好身段,动作也似是而非,凌乱的步子踩出一派浅薄的流俗。突然,她停下来,梗着脖子,喉咙霍霍地干呕着,吐出一滩刺鼻的秽物。接着,身子一软,仰面跌倒在沙发上。我过去看她,只见她瞪大眼睛,木然地望着天花板,嘴里断断续续地哼着歌曲。我替她摘下筒靴,再替她盖上被子,她哼着歌,醉意朦胧地睡去了。
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天还是一样的开
我的青春一去无影踪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我听着歌曲,凝视着杜鹃眼角处细碎的鱼尾纹,忍不住用手轻轻地摩挲,可这岁月的痕迹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了,手指一松,皱纹依旧刺目。她的头发太乱了,我给她拔掉簪子,让头发顺势贴在她的脸颊下。她的嘴角,还沾有零星的秽物,用纸擦,擦去唇上残留的口红,艳丽得仿佛纸上点燃的一豆火焰。
第二天杜鹃睡到很晚才起床。因为是星期六,不用上班,我特地从外面买回了糕点和稀粥,我不止一次地经历过醉酒后的感受,我知道醉酒后对食物的近乎苛刻的挑剔程度。杜鹃明显对我安排的早餐表示满意,她表扬我说,鱼摆摆,我没有白白疼你一场,乖乖。
吃过饭,杜鹃捧着头,烦躁地说,妈的,脑壳还痛。她在屋里转着圈子,看哪里不顺眼,就踹哪里一脚。连她一向珍视的梳妆台也被踢得哗哗响,一只粉盒跌下来,粉红色的粉末儿散了一地,香气四溢。她恶作剧似的笑起来,蹲下身,用涂了蔻丹的小指甲勾了一撮香粉放进嘴里,她故意咂咂嘴说,鱼摆摆,我吃粉了。我推开窗户,一股刺骨的寒风刮进来,杜鹃象躲避什么似的,跳了两下,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她生气地说,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你想冷死我呀,快关上。杜鹃卧室里的这扇窗户一年四季都是紧掩着的,拉上厚厚的窗帘,光线幽暗,终年充斥着腻人的脂粉香气。我说,快来看,好漂亮的花车。一支迎亲的队伍在幸福大道上缓慢地行进。杜鹃草草地撩了一眼,刻薄地说,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怨妇了。她随手拾起一枚带坠子的竹簪向迎亲的队伍扔去,给这些痴男怨女一个警告,什么执子之手,白头偕老,狗屁。我吓得慌忙掩上窗户,盖上窗帘,侧耳倾听窗外的动静。
杜鹃犹不解恨,她扬起脚尖,将她的一只织锦的缎面拖鞋甩过来,重重地打在我的背上。我恼了,骂,疯子。杜鹃得意地大笑起来,说,鱼摆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未婚夫。改天,我要带我的未婚夫拜见我的老师去。省得老头子一见我的面就唠叨个不停,烦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