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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听竹小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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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听竹小筑
她向西走去,过了西南门,向右拐,又行了了十来步,过了石桥以东,不久便看见一座庭院,青瓦黑墙上斜着数枝梨花,旁植几丛斑竹,光与影在这里交织,绘成清雅的水墨画。走过青石铺就的小路,远远就有一个家丁打扮模样的人前来询问:“公子,是否有事前来找我家主人。若无事,私人小院,还请公子留步。”
季微澜笑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珏,递予他。
那侍从接过那玉珏一看,脸色一喜,恭敬道:“原来是您,方才失礼了,里面请,主人已经等候多年。”
季微澜也惊了惊,原来这么多年他知道自己没有死,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回来?心下有些感动,不敢耽搁,她淡淡道:“叨扰了,烦请带路。”
进门以后才发现这里种着大片大片的梨花,满庭都是,置身这里仿佛像是雪一样的世界。她有些疑惑,明明都已过了梨花的花期,为何这里的梨花还常开不败?
“你是不是疑惑这里的花怎么还没凋谢?”季微澜抬头,远远的就看见回廊的转角处,绝代风华的男子正倚栏而立,一袭白衣像融入雪色,像月色一样皎洁,又宛如脂玉般的温润,身旁的梨花香雪一样堆在枝头,映忖着白的衣,黑的发,好似水墨画走出得优雅公子,“你说你喜欢梨花,我便在这里种上满园,我想花开了,你也该回来了。”
顿了顿,他清亮的眸子笑吟吟的望着她:“薇儿,你总算是回来了。”
季微澜早已愣在那里不知言语,此刻的相逢不知该用何种心情来描述,十年相伴,四年分别,一朝相见,不管她是谁,不管她走了多远,一回头总能看见他还在原地等他,像千百次回眸一样,这一次他同样没有弃她而去。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飞快的向他跑去,眼前的梨花纷飞,模糊的眼前的光景,一双手稳稳的接住她。
她扑进他怀里,闻着熟悉的木香,四年来第一次觉得很安心:“三哥......”
“傻丫头,这回回来不走了?”他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说,“这么舍不得三哥,那就不走了吧。”
季微澜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恨意:“三哥,我这次回来是为了查清四年前季氏叛国的真相。我爹一生清明,为朝廷倾尽心力,怎会通敌叛国?我一定要还爹一个清白,季氏满族的血仇,我一定要报!”
他脸色微变,认真的看着季微澜:“三哥希望你能好好的,你是季家的最后一人,这趟浑水很深,不是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能够随意参合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真相已无从查起,薇儿,听三哥的话,好好的呆在听竹轩,再也不要管什么报仇的事。”
季微澜黯然,低眉道:“三哥你知我脾性,我已决定的事无法更该,这一次来是想求三哥帮一个忙,若是三哥不肯,那薇儿只好去求别人了。”
三哥的身份她一向知晓,他是江南封家少掌事,是当朝镇国公的亲侄子,是在承安在江南乃至整个卫国,都是无数闺阁女子倾慕的对象,封峥这个名字,即便一提,如果三哥肯帮忙,那么进入朝廷为官的机会将会大上很多,即便这样会受到阻挠,她也要试上一试。
封峥沉吟片刻,无奈笑着摇头:“罢了,随你吧。”
他将手中碧色透亮的玉珏又放回她手中:“我知你意何如,拿着这枚玉珏去找礼部侍郎张大人,他看后自然就明白了。”
“多谢三哥。”
他笑笑,笑容温暖,似春风吹散严冬的霜寒:“你年幼时常常拉着三哥的衣袖不放,想着要那个,又想着要这个。不给你呢,就一整天使着小性子,那时候,你都着嘴的模样很可爱,至今都历历在目。长这么大,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
她垂首敛眉,轻声道:“三哥,对不起。”
“傻丫头,你要的,三哥竭尽所能都会给你。只是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朝堂之上的阴谋诡谲,自己多加小心。”
季微澜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你要去哪里?”
“江南。我会很快回来,在那之前,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想起十四年前的春天,城外梨花盛放,她和婢女盈香偷偷的溜出府去看梨花。途中和盈香走散,春季的雨说下就下,又冷又饿又找不到回家的路,她一个人躲在檐下哭泣,边抹眼泪边喊着侍女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她。
就在那个时候,一个热馒头地道了满脸泪痕的她的面前,她看着那递馒头的手,修长匀称,淡粉的指甲修剪的很整齐,很干净很白皙的一双手。当时她心里在想:真好看的一双手啊!
耐不住饥饿的她,即便是一个馒头也很满足,接过那个馒头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人,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似清风般温润,眉眼淡淡,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小丫头,你怎么哭了?”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让她记了整整十四年。
那之后,他送她回家,他撑着伞,走过烟雨蒙蒙的江桥,走过二十八铺的长街,走过了街巷绣娘清冷的布店,她窝在他的怀里,闻着清淡的木香,数着纸伞上的白梅,她记得那白梅有十八朵,开在封峥执的伞上,成了她脑海里一辈子的记忆。
后来的一天,她在前院给爹爹送去自己亲手编制的,却意外的看到了他。
她爹爹对他格外恭敬,言辞中有着些许的赞赏,她躲在一个海棠树后,皱眉的看着他的一身白衣,临风微拂。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她正看的出神,不料奶娘发现了她,大声的喊着小姐。她生气的回头怒斥奶娘,她爹在这个时候走了过来,连同父亲身旁的他。
“小丫头,你还记得我吗?“他问她,眼里的有着奇特的光芒。
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样宛若天人人的风姿,只一眼,足以让她用毕生去铭记。她呆呆的立在那里不知所措,她不想让他觉得她讨厌,于是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性子,乖巧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说:“你像我父兄一样对我好,我可以认你做哥哥吗?”
他像是觉得很不可以思议,微微愣了愣,看着眼前这个唇红齿白,两靥泛红,鹅黄衣衫的小姑娘,顿时心生喜爱。于是他俯下身摸摸她的头,用最温柔的语气:“可以啊,我在封家排行第三,你可以唤我一声三哥。”
那是开始,从初相遇到情似兄妹。之后的七年里,他一直待在她身旁,直到元贞十八年她入宫,直到季氏灭门她逃往南疆。颠沛流离,辗转生死之际,他也在等她。
她走出听竹轩的时候,天色渐暗,已经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雨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这里隐在闹市的寂静之间,像是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封峥他淡漠温和的性子,是不该沾染尘世污浊的,自己将他拉入进来,这样真的好么?
忽然听见身后有极轻微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去,看见封峥一袭白衣穿过回廊,缓缓走到她面前,一把素色的油纸伞遮在了她头顶,小小的纸伞隔绝了雨幕,她看见他嘴角含笑,衣袖间有淡淡木香。
“三哥,这么多年,你一直陪伴在我身旁,我......”
他抬手,指尖轻落在她眉间:“薇儿,你既唤我一声三哥,即是我心里最疼爱的妹妹,这些话,你不必多说。”
季微澜点点头,她也一直将封峥视为最亲的哥哥,只是她欠了他太多,多到用这一辈子都难以还清。很多话似乎都难以用言语来表达,封峥在她心里,就像存了千万年的情,他是她最亲最亲的亲人。
“那个人......”封峥顿了顿,不经意间看了看她,“早年在漠北为将,又是亲手将皇上扶上皇位。虽然这些年以来他锋芒尽敛,做了文臣。但他的野心似乎从来没有收敛过。你......尽量离他远一些。”
季微澜眼眸低垂,眼里无波无澜看不出情绪:“薇儿明白,当年一事,和他恐怕有莫大的关联。”
封峥无言,良久叹息:“雨势已大,进屋去吧。”
“嗯。”
雨打房檐的声音滴答滴答,这一夜,有人寻回故人安然入寝,有人披衣在灯下疾笔书写。昏黄的烛影映衬着他的容颜如玉温润。
“青莲,明早尽快启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封家。”手法极快,虽然寥寥数笔,却写了满满一大张纸。然而说话时却是从容不迫。
立于一边的侍从疑惑:“少主好不容易等回季姑娘。这么快就要走么?”
“嗯,江南那边发生了一些事,这次是非回去不可了。”
“您种了那么多的梨花,好不容易成功延长花期等到季姑娘回来可以看到,以后不就都看不到这些梨花了吗?”青莲嘟嚷着,低声道。
封峥停下笔,望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原来青莲是舍不得这里啊,不过江南也有梨花,比承安这边要好看的多。”
“不是舍不得这里。是总觉得少主不适合那样的地方。那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连青莲也很不喜欢那里!”青莲喃喃道,似乎心里有些不满。
封峥静默下来,反观青莲有些着急的模样,封峥只好劝慰道:“事情处理好就会回来。不会在那边呆上太久的.......”
这一夜,自然有人也是睡不着的。
永安城,西街,延辉门内。
有人临窗遥望城西南方向,夜风拂起那人华服广袖。在他遥望的视线最尽头,是城郊无垠的竹海,而那竹海之前隐匿着一座清雅小院。今晨有暗卫来报,她去了那里。
他心里有什么碎掉的声音,她回来了,他等了她四年。她跋涉千里而来,换了身份,改了名字。第一个毫不隐瞒、第一个相见的,居然是那个人?他无意识的摩擦着掌心的白玉指环,漫不经心的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眼神始终显得荒芜而迷离,难道她当真对他无半点情义?不,最好没有意思情义,当年之事,他绝不会原谅她。
长夜将近,明灯不歇。
帝京的风很冷,吹过夏夜的巍峨皇城,吹散西街最末的那间府邸满屋的酒香,吹到了西南听竹轩卧房里的季微澜梦里。
长夜安稳,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