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夜无极》枯意

5、悬崖上的男子

　　华无心道：“有水渍那是当然，人是从原牙河流下来的。”
　　原世彰却道：“高见，你是说尸体体内也有许多水渍？”
　　“是，且绝不是在河水里泡就能泡出的痕迹，伤他们的必与水有关，很可能就是原牙河水，击水伤人，力道之锐，速度之快，极力之浑厚，若无可能是人所伤，那应当是机关了，借助河水隐匿的机关，将水变为杀人利器的机关。”高见道。
　　如此听完，原世彰没有开口，而是陷入了沉思。
　　此时正在默默穿行的夜迦，一路上没有任何人发现她，一品极术者几乎没有多少极力可言，她只要不释放任何的极灵之力，身上散发的气息与天地之间如亘古般存在的悬极差异不大，即使是原世家已经不是秘密的秘密影卫们也不会在意到这样的气息游走，更何况他们根本就感应不到。
　　已经来到了原牙山脚下，一条有些崎岖的山路可直通山顶，也有通往山腰的岔路。这是夜迦第三次来到这里，然而这一次，她却察觉到了山上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异样气息，“为何前两次都没有发现呢？”她不禁疑惑，毕竟第一次来时，她的实力还没有完全跌落，否则也无力布置那样的屏障与机关。
　　“三花断息粉的作用还能维持两个多时辰，去看看也无妨。”计较一定，她便迅速地往山巅攀爬，没走过久，已是满脸汗珠渗出，“如今这体质，还得多注意才行。”她原本这次去那山洞中就是为了完成初步锻体的，若连肌肉骨骼都承受不起自己练的功法的最初阶段，那谈何提升实力？
　　终于到了山顶，夜迦抹了抹脸上的汗，搜寻着那股异样气息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她朝着悬崖边行去。一步步走近，眼前的迷雾渐渐漂移，在四周汇聚，她看不清东西，却能凭着极强的极灵作为指引。
　　悬崖边似乎有一个人，正盘坐在那儿。不管是敌是友，夜迦不惧，即使是没有三花断息粉的作用。离得近了，夜迦停住了脚步，那是个一身素白衣衫的男子，看上去只有二三十岁，但夜迦感觉他必定不止这个年纪，究竟多大却是无法看出，他一头青丝比夜迦还长了几分，发梢吊出了悬崖外，却是凝固不动，任山风如何吹都拂不动一根发丝，他闭着眼毫无动静。
　　夜迦一步步靠近，直到连这位男子脸上肌肤的沉睡状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才止下了脚步，她绝不会靠一个陌生人如此之近，即使是在别人根本看不到她的情况下，然而这一点连她自己都未发现。
　　夜迦将盘坐悬崖边的男子仔细打量了一遍，后者的背后便是悬崖，整座原牙山，惟有这一面山壁垂直往下，像是被一把开天辟地的宝剑一劈而裂，山壁平平整整，而这男子仿佛从未睁开过眼睛般，略显单薄的身形在崖边摇摇欲坠，惟恐一阵山风都能将他吹落下去，却又分明稳坐如磐石，让人觉得哪怕再过个千年万年他仍旧会在这里，从未动过半分。
　　但就在下一刻，他竟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来，一瞬间仿若抖落了岁月的尘埃，从尘泥中苏醒过来，一双似乎还什么都没收入眼中的瞳，泛着独特的冰蓝色。这双眸子只是睁着，连眼珠都没动一动。然而此时夜迦与他的距离不到三寸，若是她的呼吸会外泄的话，怕是立时对方便能感应到她。
　　但当男子目光有些机械地转动，对上她的视线时，她竟有点开始怀疑：眼前此人莫非真能看见我么？但她同时也笃定，这三花断息粉在三个时辰内，即使对方是圣者都不可能识破的。
　　夜迦并不后退半分，仍旧观察着眼前男子。他直视着她的方向，不知紧闭了多久的嘴唇稍稍动了动，似张开口对他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连脖子都胀红了，才缓慢至极地微张开口，浅浅地做出了三个断续的口形，竟像是发不出声音来。
　　但夜迦还是认清了，他竟在问她是谁。夜迦眉微皱了皱，此处再无他人，若他问，那应该是问她，但她又明明不可能被发现，难道是凭灵觉？
　　大极术师突破之后就被称为灵觉者，即作为一名极术师的极灵觉醒，极灵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感应，不光是对悬极或极力的感应，更是对气息的感应。天地万物，不管是生物还是死物，其气息异处是绝对区别于他人他物的，气息因人而异，一般的气息收敛或掩盖，只能瞒过极灵不强的人。而极灵的强弱，却是与极力等级没有太大关联，有的大极术师在成为灵觉者时，可能一下子就拥有强大的极灵，但也可能他的极灵终其一生也就那么弱小了，端看个人造化。
　　夜迦虽不排除世上真有人能凭借强大极灵的气息感应力，识破三花断息粉的伪装，但这种人世间真的存在吗？怕是万年出一个都算多的，所以她虽有猜测，却并不作任何回应，或许这人只是胡乱猜测，也或许根本就不是对她所问。
　　冰蓝的瞳微微动了动，却似毫不疑惑，仍直直看往夜迦的方向，好像真的看见了她一般。接着他手指动了动，盘坐的腿动了动，每一个动作都轻微至极，不注意根本不会察觉到，但夜迦离他如此近，发现他刚才从头到脚每一处肌肉都在那一次次微动中伸展开，尽管动作极是僵硬。
　　然后男子又开口道，这一次却是发出了声音，只是语速格外缓慢，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听：“你、为何、会、来、到此处？”
　　夜迦仍然毫无反应，静看他对着雾气说话，男子又道：“这、里……三十年、不、曾有、人、踏足。”
　　夜迦确定即使是真正的原鸯，也绝不知道原家后山上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但原牙山并不多高，这处山巅谁都能爬上来，并未刻意断了与此处的山间通路，何以三十年都无人踏足？这儿又不是什么原家禁地，来后山修炼的族中子弟多了去，此人这话疑点颇多。
　　男子的手微抬了抬，带出了一点细微的啷当声，夜迦看向他的手，此时才发现，在他衣袖内手腕上，锁着一条乌黑的锁链，其接入山石，不知嵌入其中多深，只露出短短一截在外，只够他盘坐着将手放于膝上，再想挪动便是困难。
　　夜迦对此人的身份有了一丝好奇。但她能停留的时间正在缩短，得趁着隐身效果尚在，去到那处山洞。她轻轻站了起来，风吹起衣袖在他眼前扫过。她转身时，风又吹起裙摆拂过了他的手指。
　　若说三花断息粉隔绝气息那是无懈可击，但到了此时，过不了多久其就会失效，对于此种直接接触，他人就会或多或少感觉到。所以他眼神晃动了一下，终于不再直视她的方向，而是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儿，倒像对那一拂而过的触感很是新奇。
　　夜迦往四周一看，心里暗自稍惊，四周只剩下了迷雾，白茫茫一片，伸手都不见五指，以她极灵的强大程度，居然都感应不到山顶原有的草木等物了。她转身再次看向他，后者还在眼前，而此处，却只有他们两人，与脚下二人所处的方寸山崖，旁的全变成了虚空，极灵如何感应，都再无别物。
　　她顿时明白，方才这男子说此处三十年未有人踏足，是很有可能的，此情此景，她猜测想必是自己踏入了某个强大的阵法，而这阵法，应当就是为了困住眼前这人。
　　她想问他是谁，为何会被困在这里，但她没有，因为只要她不露痕迹，即使对方隐约感应到了她的存在，也无法真的完全确定她的存在。三花断息，所谓断息，就是三个时辰内完全将自身气息与外界断开，连她自己都感应不到自己的气息，更何况是别人。
　　她在等，等男子自己开口，她现在该做的，是想办法如何在三花断息粉完全失效前离开这个阵法的范围，若这人想利用她脱困或是另有目的，他必定会开口再次试探。连她都不能识破的伪装，可以说在这片大陆上便没有几个人能识破。只是她却未曾发觉，自己方才裙摆的拂动，已经暴露了存在。
　　他问道：“你、是原家的人？”他自然不会得到任何回应，他只是继续道，“我也算是原家、的人吧。”
　　听闻这一句，夜迦才有些开始关心他的话语。原家将自家人锁在这里，为什么？这会不会是……夜迦心里想着，一边试着在迷雾中摸索，看能不能发现出阵之路，她此刻看上去就像正被蒙住眼睛，在原地寻找自己捉迷藏的玩伴。
　　男子的眼神变得比刚才更加黯淡，更加失却了生气，似陷入了沉郁的回忆中，口中说话却变得流利了许多，“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原路返回即可出得阵法，它只对我起作用罢了。”夜迦没走，她在等男子后面的话，告诉自己出阵之法，必是有所求了。
　　男子苦笑了一下，牵动起脸上僵硬的肌肉，显出了几分扭曲，“当凯风充满山洞时，你会知道的，原牙山共有三处山洞。”说完，男子有些不舍却无奈地缓缓闭上了冰蓝的眼，那一刹像是有一道无形的枷锁加诸于身，将他与外界的一切都以迷雾隔开，而他如被冰封，身上闪耀过一阵星光般的亮芒，很快又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