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不遇》w***7

20、林暗草惊风（一）

　　公西鸿回到旅店后跟李修说明了一番，李修的眉头皱的更狠了。
　　随即李修便让秦操先回房收拾东西，让公西鸿和冯唐进了自己房间关门详谈。
　　听完李修道出自己离开这几天关于秋十的事和冯唐气愤填膺控诉秋十这人有多坏之后，公西鸿咋舌。
　　“…你们是不是太随性了点？”
　　鱼州城如此大，在此能排上名的有钱人关系网复杂，竟然随便就说杀就杀？
　　何况那个什么秋十家就住在官府旁，这不知道跟官府有着怎样的关系，邻居家出了这么大的事难道李修就没想到官府不会坐视不管？
　　李修道：“是我疏忽了。”
　　公西鸿刚想叹口气，却听李修又道：“还以为那些下人会害怕跑得远远的，早知道就该一个不留。”
　　“……”
　　冯唐也不赞同李修的想法：“…话不能这么说，秋十那院子里很多人都是欠债迫不得已被逼为奴的，我想可以得到自由他们应该是最高兴的才对。对秋十忠心的没有几个，连他媳妇都自尽了，也就剩下一个管家。”
　　公西鸿觉得脑子有点乱，一拍桌子道：“想那么多管什么用，我先去衙门探探，你们就在这等我消息。”
　　李修低声说道：“我的身份现在不适合出现在官府面前，公西少侠，司虔就麻烦你了。”
　　难得李修这坨冰山这么低声下气，公西鸿的心情好了不知道多少：“知道要麻烦我还不愿把你的身份告诉我，你算盘打得倒是一如既往的好。救完你这个主子又要救小侍卫，你们两欠我的可多了，待小侍卫回来我再跟你好好算。”
　　李修目送公西鸿出门后，还是阴沉着脸，像是在思考什么十分难办的事情。
　　冯唐既已答应了跟随他，自然也觉得有点责任，道：“老大，要是我能做些啥你就直说。”
　　李修摇头，叹气道：“你回房去吧。管好那个秦操，别让他惹事。还有我们的行李也得准备好，此地不宜久留，司虔无事之后我们立即启程。”
　　冯唐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又轻声说：“那个，老大，我既然愿意跟你走，也就是铁了心的…但是我也有些担心，毕竟我一直都生活在鱼州城也没见过世面……”
　　“放心吧，应该过不了几天，该知道的你都会知道的。”
　　冯唐也离开之后李修慢吞吞的洗漱完毕，拿了件大衣披上，让小二送了酒来，一个人坐在靠近走廊的小窗边喝起酒来。
　　大概过了两个多时辰，外面有了点动静。
　　“你睡了？”
　　李修心知他明知故问：“没有。少侠探得怎么样？”
　　公西鸿靠在与李修一窗之隔的墙外，弹了弹沾血的袖摆，他觉得这么大晚上的带着血气进李修的房间不太好，于是就站在外面说话。
　　“那牢房在地下，进去就很难出来了。恐怕官府还养了些高人在里面，我没有十足把握能把人活着带出来。”
　　李修早已料到如此，沉默了下来。
　　“还有，司虔被用刑了。”
　　公西鸿听到耳边响起瓷器被摔碎的声音，顿了顿：“…我是听他们换班的狱卒聊天听来的，好像下手还挺重，但是他应该扛得住。”
　　他其实是扛不住的，不是身体，而是心扛不住。也就是为了李修，硬生生的扛下来而已。
　　李修觉得头都痛了起来：“我知道了，多谢。”
　　“你打算怎么做？”
　　李修突然有些想念正戴在公西鸿脖子上的那枚扳指了。
　　“明日恐怕要劳烦少侠你同我一路去一趟官府了。”
　　公西鸿直觉有很大的不妥之处，但是李修现在明显为了救人什么都能干得出来，他虽然也想救，却觉得一向冷漠的李修在司虔的事上总是会失了那份淡定。
　　“…陪你去可以，但这种明目张胆和官府对着干的事，我可不会白干。”
　　他听到李修嗤笑一声：“你多虑了，也许开始有些麻烦，但结果一定是好的。”

　　次日，李修与公西鸿来到官府大门前之时，那里已经有人在等候他们了。一见到李修，那人便迎上来做了个大礼。
　　“鄙人鱼州城府衙主簿石椿，在此恭候宁安王大驾。”
　　李修点点头，往身后的公西鸿看了一眼。
　　后者面目沉静，心里却是惊悚的。
　　一路上他也猜过几次李修的身份，想着这男人至多也就是个大官的亲戚，或者没落的皇族远亲，怎曾想竟是个王爷，还是亲王。
　　当朝只有一个亲王，便是宁安王。
　　他与李修在雁城相遇，却从未往王爷身上想过。
　　等李修扭头让那石椿带路时公西鸿终于回过神来，跟在李修身后，似他的侍卫一般。
　　不长不短的路程里，盯着李修的背影，公西鸿仍然心绪难平。
　　宁安王的传说在宁朝流传已久，即便是当年的二王爷三王爷都在世时，也不曾得到宁起头的封号，由此可见宁安王在先帝心目中的地位。其最出名的，大概就是他十六岁征战西蛮及二十四岁时被亲侄子赶出京城这两件了。
　　而当年轰动全朝的大胜，公西鸿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那次令全国欢欣鼓舞的战争，却是他公西鸿的噩梦。
　　三人在庭院里绕了好几个弯，终于到了大堂。
　　鱼州城刺史名为石迄，六十多岁的老头看上去精神抖擞，李修刚一脚踏进门槛，他便已跪下了。
　　“王爷千岁，微臣参见王爷。”
　　李修虚扶一把，露出欣慰的笑容：“石大人多礼，多年不见，你还是一点没变。”
　　石迄抬起头来，公西鸿在一旁心想：一看就是个老狐狸，这笑的，比李修还假。
　　两人坐下寒暄了好一阵，李修终于不耐烦了，提起重点：“石老，日前你们是否误抓了一个青年？”
　　石迄故作惊讶道：“误抓昨日是抓了一个男人，但那可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啊，怎么会是误抓呢？”
　　李修的脸终于冷了下来：“石老是在跟本王装糊涂？那人是本王侍卫，亦是宁安王府的官家，如何成了杀人犯？”
　　“王爷息怒，这事牵扯甚大，何况那犯人犯下的案子还没审完，下官也不能就这样放人啊。”石迄似有似无的看向一旁的公西鸿：“何况昨夜甚至还有其同伙为了劫狱，杀死了本府一位年轻有为的捕快啊。”
　　李修听他这话，自然明白今日是带不走司虔了。
　　“既如此，本王便只能在石老府上叨扰几日了，以待石老审完此案证明本王侍卫的清白。”
　　石迄一副很高兴的模样：“王爷不嫌弃便好，能接待王爷实在是下官的福气。不过既然王爷如此挂心那名嫌犯，下官可以将他从牢里提出来让王爷瞧一瞧。”
　　还没等李修回答，石迄便下令门外的石椿去往了牢里。
　　不知是倚老卖老还是有恃无恐，石迄对李修的不恭敬已经明显到了公西鸿都嫌他蠢的地步。
　　虽然为了救出司虔，李修暂且会处处忍让，但事成之后，这个以冷酷无情闻名的王爷可不会忘记这些待遇。
　　司虔被两个狱卒扯着手链脚镣带上大堂之后，公西鸿只觉一股血气扑鼻而来，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李修端着茶杯半晌没动，静静地看着只穿着粗麻囚衣的司虔。其后背、手臂及腰腹部满布鞭痕，血将囚衣浸透成了暗红色。
　　司虔已经有些神智模糊，但见到李修还是令他精神一震。
　　“…主人。”为何李修会来救他？若不是怕连累李修暴露行踪，他也并不会被官差抓住。
　　“我在。”
　　李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本王相信石大人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那是自然，下官虽不才，也从来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放过一个罪人的。好了，搞得大堂脏兮兮的污了王爷的眼，还不快带下去。”石迄皱了皱鼻子：“王爷，客房都准备好了。石椿，带王爷过去好好休息，明日审案。”

　　也不知到了几更，东边隐隐有些光亮的时候，李修厢房的门被推开了。
　　“何事？”倚在床边的李修问道，似乎早已料到公西鸿会来。
　　公西鸿拿了一方小凳坐到离李修一米多远的地方，两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过了好一阵，公西鸿终于别过脸去。
　　“我不知道你是宁安王。”
　　“很重要？”
　　“如果你是其他什么王爷，当然是不重要。”
　　李修提醒道：“我朝只有一个亲王。”
　　“没错。”公西鸿看着地毯，像是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你偏偏是宁安王。”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李修道：“石迄是当年我在朝中政敌的盟友。这么多年过去，他大概还是恨我。”
　　“你对他干了什么？”
　　“他不自量力在先帝面前诋毁我，先帝不会任由皇家威严被一只蝼蚁随意践踏。大不敬之罪，贬职流放，他的发妻和独子在途中遇袭而死。”
　　“你做的？”
　　“这么多年来他大概是这么认为的，但我还不至于对根本不入眼的小角色使那种手段。他自以为他依靠的人对他恩宠有加，却没想过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会有什么下场。”
　　公西鸿轻笑一声：“你们这些人，从来心狠手辣，有何稀奇。”
　　昏暗的光线中，李修看到公西鸿的眼睛有着惊人的光亮。
　　临出门前公西鸿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宁安王，若你当年那场仗败了，你觉得这世上有谁会高兴？”
　　“自然是我的敌人。”不管是朝内还是西蛮的人民，若他败了，必定会欣喜若狂。
　　公西鸿却笑着摇摇头。
　　李修听见他说：“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