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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云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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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解冻,蛰虫始振。
南国的三月里,桃花在岚岚烟雨中潋滟,黛瓦白墙在斜飞的雨丝中成一道水色。绵绵青色的稻田被风连带起层层波浪,带着蓑衣、打着花花绿绿雨伞的各色人马朝上方花团锦簇的人家涌去,参加葬礼。
举办葬礼的是我家,我真正的家。
“日..值月..破....大事...不..宜..”
这句话是黄历书上说的,奶奶躺在椅子上刚说完这句话便双眼发黑,一口气没提上来。
二叔听到我的叫声直接冲了进来,二叔是医生,赶紧做了临时的急救处理,可看到奶奶的口唇任然发绀,依旧在出汗,我的手脚冰冷。二叔说奶奶需要赶紧送医院,他吩咐我好好呆在家,他和二婶送我奶奶去医院。然后他便一把背起奶奶,和二婶一起出门冲进雨中。
我把火上今早准备给奶奶煮的稀饭端了下来,手不停地抖,我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手依旧不听使唤,心底冰凉一片。
“啪——”一声,刚加的柴火发出声音,我吓了一跳,手中的稀饭“啪”摔在地上,冒着热气的稀饭洒了一地,有些烫在了我的脚上,痛,可是,我突然想起,奶奶,我不能让奶奶一人进医院!她一个人会害怕的,一定会的。
我跑进里屋,我要给她打电话,我要让她回来,我奶奶肯定想见她,对,我一定要让她回来。
握住电话通的手不停地抖。
“嘟——嘟——喂?”接通了。
“妈——”口不对心的喊道。
“小夕啊,怎么了?”她在电话那头关心的声音,我鼻子在发酸。
“我奶奶心脏病又发了”我很想冷静的说完,可是第一个字出口便是忍不住的哭腔了。
“什么?送医院没有?你在家怎么照顾的”她在那头焦急。
“我不知道——奶奶今早还好好的,可是就突然发了,二叔已经送医院了,我一个在家”我哭了,明明不想哭的,至少在她面前绝对不能哭的,可是我控制不了,我害怕。
“好好,小夕,你别哭,妈妈马上回来,你在家别乱跑”说完她便挂了电话。
“嘟——嘟——”
......
她是我的亲妈,我奶奶并不是奶奶,是外婆,我奶奶他们早就去世,我自小由我外婆抚养,在我看来比亲奶奶还亲,于是我一直叫的奶奶。
我的亲爸早就去世了,是一场车祸,他死的时候我刚生下来不久,我妈前三年还在家好好呆着,第四年就走了,带着我的哥哥一起。然后在城里改嫁,我那时候由我亲奶奶抚养,我妈跑了,我在老家周围亲戚的小孩老欺负我,我外婆来看望我奶奶的病时看见了,提出想带我去她那儿。
我奶奶肯定是不准的,可没过几天她便去世了,我那时候在亲奶奶的的葬礼看见了我的亲妈,一个漂亮的女人,可她对我并不亲,我也闷闷的不叫她。是她害死了我亲奶奶,还把我抛下,我为什么要叫她。
之后她便走了,没打算带我一起,她把我丢给了我外婆,她走的时候我终于叫了她妈,可她没有回头,我哭着叫她带我一起走,我外婆抱住我,我终于看见她偷偷的回头,眼里隐约有泪光,然后便跌跌撞撞的几乎是逃难般走了。
我恨她,没有理由不恨,之后的这些年她回来过,逢年过节的,带了很多东西,给我买了很多礼物、衣服、玩具,也给了我外婆哦不奶奶很多钱,可是,那又怎样呢?
我依然恨她,她叫我,我不说话,我喊我,我不理她,她在我面前解释,我不听,她在我面前哭泣,我依旧不说话。
其实也没有那么恨了,只是仍然开不了口,每次看到她偷偷的哭时都想叫她,开不了口,只要想开口便想起那一幕,我哭着叫她她也不肯回头那一幕。
尽管如此,她依旧没有打算带我走,我也依旧没有开口喊过她一次。
可是今天不同,我奶奶需要她,医药费需要她,我需要她。
收拾好东西,喂了猪,把炉子的火熄了,揣上奶奶不久前给我的存折,锁上二叔和我家的们,我穿着雨鞋打着雨伞下了山。
一路雾雨蒙蒙,沿途山中的早樱依旧瘦枝横斜,可注意一看有点点粉红的迹象,再过不久,应该结花苞了;那些地里的油菜在雨幕中开出金色的花朵;田里的禾苗被微风斜雨掀起一波波的波浪.......
到了山下的刘婆婆诊所里,刘婆婆告诉我二叔已经带着我奶奶进县里的大医院了,如果我要进县城,得等好一会儿才有车。
我在诊所的门槛坐了很久,被雨水打湿的裤脚冰冷一片,刘婆婆给我端了碗方便面,我吃了,可我吃完想吐,但我忍住了,如果我吐了,刘婆婆估计要多心,人家好心给我煮的方便面。
雨越下越大,公路被冲洗得一干二净,我的心里一片茫茫,像是氤氲着大雾。
我等了好几个钟头才遇见王叔的车,他要去县城,听了我的事,答应顺便带我去。
车里的味道很难闻,我从小就晕车,先前吃的那碗面还在肚子里,真的想吐,我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刚开口说“王叔,我想吐”,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我便“哇——”吐了。
车赶紧停下,我打开车门在路边将早上吃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最后什么也吐不出了,只能干呕。王叔在一边抱怨“你这孩子想吐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弄得车都脏了”一边那东西收拾我吐的东西。
等了好一会儿,我才上车,从后面看车镜时,我看见王叔的脸是黑着的。
车开了很久,王叔给我拿了个袋子,我的胆水都吐出来了。
最后终于到了县城,王叔把车开到医院,就说有事先走了。
我问了前台,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我奶奶的病房,站在门口时,我莫名的不敢进去,我害怕。
“小夕?你怎么来了”是我二婶的声音,我一转头便看到我二婶端着一盆水。
“我,我想看我奶奶,屋我锁好了再来了,猪也喂了”我呐呐的开口。
“你这孩子,进去吧,你奶奶没事儿,抢救过来了,只是还没醒”像是洞悉了我的心思,二婶开口道。
“嗯”跟着二婶进去,我抬眼,往天总是或笑或严肃的奶奶静静地躺在白色的床单上,身上也盖着白色的被子,二叔坐在旁边沉思。
“奶奶——”我轻轻的叫,二叔一抬头看见我,忧郁的神色散开了丝丝。
“小夕,你怎么来了?放心,你奶奶没事儿”二叔安慰我道。
“嗯,我担心奶奶,就来了”我勉强笑了笑。二叔看了看我,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小夕,你出来一下”
.......
来到病房外,二叔有些犹豫,最终轻声说,
“小夕,你奶奶没多少日子了”
.......
死一般的静寂,我知道奶奶活不久,可是当真的听到时,我还是无法接受。
“二叔,你胡说,过年的时候医生还说奶奶只要好好注意着,熬过一两年没问题!”
我尖声冲二叔喊道。
......
二叔没有说话,叹了口气,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从口袋拿出烟,点火,静静的抽着。
我低着头,鼻子酸酸的,眼中的泪水一滴又一滴,伸手揩了,又是一滴,再擦......
我也不知道我的眼泪怎么这么多,怎么擦也擦不尽。
医院外的瓢泼大雨“哗啦啦——”的一直下,医院死一般的安静,去厕所,或者经过走廊时,有人扶着病人;有人睡眼惺忪眼睛像鱼泡一般肿着;穿着白色衣服的医生或护士端着盘子拿着药或提着点滴从身边擦过;半夜醒来,去上厕所,我透过那些病房门上的玻璃看见里面的情景,那些人或老或少静静躺在白色的床单;白天我去外面买东西,被偷偷吓到,有些人的大指姆上长了一个小指头,有的脚上全是脓.......
第二天的下午,我从外面买矿泉水回来时,我奶奶已经被送进急救室。我在门外安静的等着,二婶抱着我不停地哭,二叔在一旁不停的抽着烟。
手术室的灯最终暗下,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来摘下口罩轻声说很抱歉。
“轰——”我听见这个世界有什么崩塌的声音,遥不可及,也许是我听错了,也许是医院外面的车声。
我进去时,我奶奶长满皱纹的脸上一片僵硬,浑浊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望着上方,发鬓白霜不尽。
我第一次觉得我奶奶离我很远,我再也抓不住她的手,我再也不能因为背不到唐诗看见她生气时严肃的脸,我再也不能偷偷翻柜子找到糖被她发现时装哭惹她无奈,我再也不能看见她的笑,再也不能......
明明离得这么近,只有几步的距离,却再也触摸不到。
世间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人,心疼我如命,再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