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宫调

46、第 46 章 夜谈(二)

　　平白无故地，山坳里突然起了阵风，凌窈窕微侧过脸避了避就顺势站起身来，可站定后却发现对座的仙人没有一同离去的打算，于是想了想，又返身坐了。那一阵裹挟着青草气息的风只在山坳里打了个转便消失无踪，没有带来任何清凉，反而搅得周遭的空气愈加燥热起来，凌窈窕只这么简单的一站一坐，虽不至于大汗淋漓，那状况却已远非薄汗能够形容，便有些坐不住，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把汗，又以手代扇在脸颊旁扇了扇，无奈效果不佳，只得又消停了。
　　仙人见她去而复返自然是有些惊讶的，但，虽不明所以，他还是定定地看着她做完了一连串动作，然后才问：“怎么了？”
　　“有件事问你！”一边说着，凌窈窕忽然想起“心静自然凉”的老话来，索性彻底放松了坐姿，弓起背将大半个身体都靠在石桌边上，右手托腮，左手横放于桌沿，还抽空弹了弹指甲，然后才看向仙人，状似随意地问道：“当初收我为徒，你可是打着取我内丹恢复灵璧的算盘？”
　　仙人一怔，神色立刻有些变了：“你……怎么……”
　　凌窈窕并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一挑眉，夸张地做出思考的情状来：“让我猜猜，那与你对弈的老者莫不就是燃灯古佛？”
　　“……你知道了多少？”
　　“不多！”看着难得出现在他脸上的惊疑神色，凌窈窕心中暗爽，一边将自予鉴中看到的情景详细形容了一遍，末了还半真半假地叹息道，“若没有这一番奇遇，我还不知道自己是羊入虎口了，真不知算幸还是不幸！”
　　仙人有些无语，见她言之凿凿，叹了口气，只得妥协松口：“好吧，我不瞒你，起初是有这个打算的！灵璧是难得的宝物，你虽与它有缘，根基却太浅，当时收你为徒也是为情势所迫，心中便有自己的打算，你学有所成便罢，若实在资质愚钝不思上进，我便舍了你恢复灵璧，免得你受反噬之苦，也免得祸及苍生！”
　　“说得倒是伟大！”凌窈窕都被他这一番义正言辞的解释给逗笑了，“难道我不是苍生之一？”
　　也不知是发现了她并没有真的生气还是怎么的，仙人见她一笑反而镇定了下来，复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答道：“我原以为不是！”
　　凌窈窕一噎，笑意立刻止住了，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瞪他。
　　“画还在你身上吧？”他却又换了话题。
　　这一回凌窈窕是彻底吓着了：“你、你知道我……”
　　仙人缓缓点了点头，随即侧过脸去，笑了。凌窈窕照例被迷得一愣，却又及时发现事情不对，赶紧甩甩脑袋恢复理智，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仙人是早就知道她偷画的事了，却一直不说，今日若不是为了阻止自己继续拿他对古佛说过的话来发难，恐怕也是不打算提起的。
　　看来那画果然不怎么重要！凌窈窕恨恨地再瞪他一眼，想到他明明心中了然，却装聋作哑地看着自己成天瞎忙，心中郁闷之情更甚：“喂，你有没有点当人师父的样子，耍着我玩很开心吗？”
　　仙人试着收敛笑容，却没有成功，只好继续侧着脸，说：“你也从来没有为人徒者的自觉！”
　　哪里没有？当她那床是拆着好玩的啊？凌窈窕凶巴巴地继续瞪他：“别笑了！”
　　见她有些恼羞成怒，仙人终于把高高翘起的嘴角压了下去，正色道，“好，我不追究你盗画之责，恢复灵璧之言你也不要再提！”
　　小人小人小人！凌窈窕使劲腹诽，却没有办法，谁叫她自己也很心虚！“那就一言为定？”
　　仙人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来解释一下，‘原以为不是’是什么意思？”
　　仙人又是一怔。
　　“我明明有血有肉会受伤会喊疼，怎么就不是苍生中的一员了？”哼哼，别以为她忘了，这和恢不恢复灵璧可没关系，是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问题！
　　“……”
　　“不能说？”
　　又犹豫了一下，仙人摇了摇头，问道：“那副画你可仔细看过？”
　　凌窈窕想了想，点头：“是山谷里的景致！”
　　仙人便也点了下头：“那幅画上的的确是这片山谷，但……”顿了顿，他看向凌窈窕的眼神有些复杂起来，语速也放慢了，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不是我照着山谷的景致画成了画，而是我看着那幅画造出了这片山谷！”
　　“造……”
　　“所以，这山里除了我、琉胭、龙尧、龙瞻和凤凰，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
　　凌窈窕已经完全目瞪口呆了：“可……不对啊，山下那两窝狐狸呢？”
　　“他们是灵！”
　　听不懂，凌窈窕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什么东西？”
　　“天地万物皆有灵，有些精怪渡劫失败后也会残存一小抹灵，进入这个幻境后，天地万物之灵很快化作了山川河流草木花树，精怪残存的灵却有些怨气，我怕它们生出事端，遂抹去他们的记忆聚在一处，给他们编造了新的身份！”
　　还是不对！“心月狐呢？”这一只可是成仙上了天的，天界的神仙总不至于也为幻境所惑！
　　仙人看了她一眼，仿佛想不到她在这种状况下还能理智地思考，眼里隐隐有着赞赏：“虽然大多数灵都很弱小，无法冲破幻境的桎梏，但也有些根基较好又恰逢良机的会日益强大，心月狐就是其中之一，他原本就是渡劫失败的千年狐妖，魂魄也保存得较为完整，没有完全失去神智！”
　　感情这神仙是给自己建了个王国！目瞪口呆已经不足以形容凌窈窕此刻的心情了，但她又想起了更重要的事：“那我呢？我也是灵吗？”
　　仙人又顿了顿，斟酌了半晌才回答：“按理说应该是！”
　　应该？那就不是啦！凌窈窕顿时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仙人。
　　仙人仿佛又斟酌了一下字句才继续说：“除非有我允许，能自由进入幻境的只有居无定所的散灵，所以最初见面之时，你在我眼里并不是活物！”
　　所以才说“原以为不是”啊！凌窈窕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但发现取不出灵璧时我生了疑，灵是没有实体的，灵璧却能化入你的血脉，所以我探了你周身大穴，发现你不止骨肉俱全，还有心跳，有脉搏，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人居然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进入了幻境，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好事，所以我才临时起意，将你带到丹青峰上就近看管了起来！”
　　“看来那时你并不相信我！”凌窈窕撇了撇嘴，然后突然发现自己最近撇嘴的次数实在有点多了。
　　“是！”仙人承认得很爽快。
　　“那后来怎么又信了？”
　　“其实无所谓信不信，后来我是想通了，只要留在山里，你总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的，做什么我都能知道，根本不必担心！”
　　“就不怕我逃跑？”
　　“你是跑不掉的！”
　　看着仙人胸有成竹的神情，凌窈窕突然想起了下山路上的那些机关结界，顿时更想撇嘴了。感情她一直以为用来防狐狸精们的那些东西其实防的是她自己！“那现在呢？”明知道她偷了帛画，却让她继续进出藏书洞，还告诉她机关结界的解法，这些又代表着什么？
　　这一回仙人沉默得有些久，而凌窈窕等着等着，心中竟隐隐有些难过起来：“我并没有任何企图，你还是不能相信我吗？”
　　“我早已相信你了！”
　　尽管仙人说得很笃定，凌窈窕的神情却仍充满怀疑。
　　“是真的！”勾起唇角笑了笑，他似乎想安抚她，神情却是有些凄惶的，“岂不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作者有话说

　　卡文好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