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喜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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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那涠洲城二百里开外，有一方无人涉足，终日云雾缭绕的峡谷；而世人只道山路崎岖，殊不知，与那周边寸草不生的情形不同，谷底却是一处茂密的竹林，一条溪流纵穿其间，两岸开着数十种不知名的野花，偶有珍禽异兽穿梭其中，当真是称得上一片人间净土，世外桃源。
在这空灵幽寂中，却是从密林深处突兀地传来一声轻笑。借着落到谷底幽幽的光，犹可见紫衣少女盘坐在地上，明眸间顾盼生辉，正支着下巴，笑盈盈地望向前方的一尊石兔。那石兔做着拱手相拜的动作，模样生得着实可爱，更罔顾一身晶莹碧绿的光彩，再加之周身笼罩的烟云，一看便知定非凡物。
紫衣少女正是秦小九，更确切的说，是她的身外化身。今儿个特意离了黄府奔波了这么多的路程，秦小九却神情悠闲，不像是有什么急事；现在的她只是百无聊赖地歪着头，拿葱嫩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石兔的尾巴。
“石娘呀，我早知道你在这儿了，莫躲啦，出来同我见见可好？”秦小九在石兔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见没有动静，又不甘心地捶了几下。
石兔上笼罩的光辉略虚晃了下，却没有动静。
秦小九佯怒，那指尖尖儿在兔脑袋上戳了两下：“任石娘，我可是有急事！当我瞎子呢，你再怎么变换，不就是块破石头……”
“住口！”那石兔颤了两下，忽地一阵浮光波动，梳着双髻、穿着一身鹅黄广袖裙的少女气鼓鼓地攥着粉拳，就那么出现在了秦小九面前。来者正是任石娘，一只由圣山灵玉变幻而来的，却又最讨厌被人叫做石头的石头精。秦小九眼睛都不眨，仿佛之前那话不是她说般，很是温婉地向任石娘笑了笑，由衷赞道：“裙子不错，很衬你的肤色呢！”
任石娘尚未反应过来，扑闪了两下大眼睛，闻言脸上迅速泛起一抹潮红，有些害羞地别过头去；两只手别扭地揪着裙边，哼哼唧唧地小声说：“可不是，算你识货呢……”
诶，等等，自己好像又被忽悠了！
她忽地回神，快速向身后倏忽跃了几下，直到藏身到一株碗口大的毛竹后，才堪堪探出了头，警惕地瞪大了眼睛：“秦小九，你别那我玩笑；有话直说，又出什么幺蛾子！”哼，别看眼前的少女一副纯良的模样，腹里头的名堂却是极多呢，她石娘这次才不会上当！
看任石娘这满心戒备的模样儿，秦小九只好无奈地起身，信手掸了掸裙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方才拢起袖子，仍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石娘，急什么呢，我就是来拜托你替我布一个幻阵啊。”说着又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厥起了嘴似有几分委屈的模样：“石娘呀，你怎么总不相信我，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
美人儿垂泪自然是赏心悦目不已，任石娘就是奈不得美色这套。她偏了偏脑袋，唔，她早就知道秦小九刀子嘴豆腐心，自然不会害她，这次先姑且相信她吧。只是……石娘慢慢从毛竹后挪出来，两只小爪子还紧紧抱着竹竿，脸上满是犹豫不决：“师傅说了，人世间最是险恶，我要是踏入红尘，保管被吞的骨头都不剩……我，我可不敢踏出这片竹林！”
看着面前胆子比鼠胆还小的石头精，秦小九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你倒是说说，凭你身上奇门遁甲之术，世上又有几人奈何得了你呢？若是一直龟缩在这竹林之中，那还真是要闷出病了呢……”突然又似想起什么，美眸一闪，秦小九猛地一拍手，娇呼道：“啊呀，要不是今天遇到你，我还真忘了这件事呢！”
“什么事？”任石娘不疑有他，好奇地问。
秦小九将发丝在手里绕了个圈儿，笑得像只狐狸一样，转过身悠悠地在任石娘面前兜了半圈，方才不无惋惜地叹道：“……只可惜呐，你不与我出去，我从倾酒老人那里要来的半盏千繁酿，你怕是喝不着啦。”
“千繁酿！”任石娘面上一激动便若桃李开遍，眸中亮灿灿地似乎要滴出水来，“果真，果真是千繁酿吗？”
还不待秦小九开口说什么，面前嗜酒如命的石头精已然坚定地扯住了她的袖子：“小九姐姐，我要同你一道去！”
今儿个园中的春兰开得正好，在这西厢房中不知不觉已经住了十多日的秦小九掩唇地打了个呵欠，方才悠悠醒转，双目已是一片清明。这院里头相比黄家正宅中乱哄哄的一团着实冷清，黄家众人到现在都没有向她透露半分黄人雄的消息，难道就打算这么一直瞒着她吗？
掐指一算，喝呀，今朝黄人雄可不是该从桐乡赶回来了吗！有她的这份卷宗作弊，黄人雄现下应当是志得意满得归家，接下来又怎能少的了她的出场呢？想到这儿秦小九当即来了精神，一骨碌从床上翻下，向院外唤道：“萍儿，进来帮我梳妆打理！”
秦小九起身，在萍儿的服侍下着了一件五彩夹缬花罗裙，又特意让萍儿梳了个秀丽而富有装饰性的百合髻。她的发质是极好的，远看就如青云浮动，让萍儿连连赞叹了几回。对着镜子自顾打量了一会儿，秦小九又在顶髻上束戴了一顶金翠妆饰的莲花冠，略微加上几朵珠花，再抬头，只见铜镜中的少女肤如皓雪，一双杏眼向上微挑，似笑非笑含着万种风情，一双朱唇不点自红，在珠光宝气的包围下不入俗流，反而不自觉流露出富贵端庄的威仪。萍儿在一旁看得有些呆了，喃喃开口道：“苏姑娘能做我们的二少奶奶，真是奴婢的福气……”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不合规矩，吓得忙跪下请罪。
秦小九微微一笑并未计较，让萍儿起身，由她领着想黄府前庭行去。
自不论秦小九这一路娉娉袅袅行来惊艳了多少人，单说她迈进正厅的那一刻，黄老爷手中的茶盏就落到了地上。这声清脆的鸣响可算是将众人拉回了神，黄老爷也觉得尴尬，掩饰性地咳了两声，才招呼秦小九坐下：“你这孩子，可是在这里吃穿用度不合心意，怎么自个儿跑到前院来了？”
秦小九微微一笑，抬头打量黄英黑瘦了一圈的面庞，又快速垂首，做足了不胜娇羞的模样：“越儿自知这般贸然行来会多有叨扰，只是……见下人们都心神不宁的样子，怕是前院有什么事呢，想着哪怕自己帮不上忙，但也实在担心不过，所以来看看。”
黄英抚了抚须，心想苏越是个心善的也不怕她多想，只盼那远在扬州的苏老爷莫要因自家的变动而生了悔婚的心思。看着秦小九的目光越发慈祥：“好孩子，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你只管吃好玩好，其他莫要再多想！”
已走到前廊的黄人杰正要迈入门厅，听得室内隐约传来的对话却是顿住了脚步。制止住了正要通报的丫鬟，黄人杰双眉紧锁，目露沉思之色。他早就隐约觉得这位苏姑娘的气息令人生疑，自己的直觉又是一向准确，只怕她这次到来的目的不是那么简单，一定会有大事发生……想了想，决定还是托贴身小厮亲自去扬州送一趟信，打定主意便抽身回走。
室内的秦小九不动声色，一缕神识却早已附着在门栏边的一株紫羊茅上。去送信了，那么苏家老爷不久将会来到吧？她抬头，迎着黄老爷和蔼关切的目光，笑得更是如沐春风。
忽然，自门口向大厅，一阵躁动传来，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秦小九好似没有察觉般端坐不动，黄老爷面上却是挂不住了，偷瞄了她一眼后，忽地向外沉声喝道：“什么事，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门外急急忙忙奔来一个小厮，一见黄英就扑到在地上，满面笑容道：“禀告老爷，大少爷回来了！”黄府大多数仆人尚未知黄人雄卷款逃跑之事，只当大少爷失踪了这么些时日；现下黄人雄平安归来，这小厮认定老爷会开心不已，因此急忙跑来就为立个头功。不料这下马屁拍到马腿上，黄老爷面上马上阴沉下来，冷笑了数声，道：“好呀，很好，这孽畜还有胆回来！”也不管秦小九就在一旁，起身就是扬臂一挥：“来人呐！把那不孝子给我绑到堂上！”
“不用了！孩儿这不是来了吗？”一声清喝，门口出现了一个面如冠玉，盈盈含笑的少年，正是黄人雄。他高束玉冠，赤白的锦衣长袍上绣着深深浅浅的绀色竹柏，从腰际一直延伸到下摆。右手仍是秉了把折扇，绶带上垂了块极为名贵的青色玉佩，看上去风流无比。
秦小九心内暗道，黄人雄这么一打扮还真是有几分人模狗样，面上却是对他的突然归来显出极大的惊喜，起身缓步走到他身边，美眸含情，脉脉道：“黄大哥……你可总算回来了！”
黄人雄执起朝思暮念的美人儿的手，原本平和的声音也不由得激动起来：“苏妹妹……我定不会负你所望！”
秦小九面若桃李之色，好像面前的人就是自己最珍贵的一切，她的目光留恋地在黄人雄的每一寸眉目上辗转，与他爱慕的眼神胶着……脑中却是不由得闪过这样的场景：春日暖熏的风带着杏花的香袭来，满园的柳絮纷飞中，年轻公子的眼中似注满了最闪亮的星光，他说：“晓蝶，我娶你为妻，可好？”
一滴冰凉的泪从秦小九的眼角滑过，她笑得越发哀艳。
秦小九知道，这是存于自己识海中崔晓蝶的灵魂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呐喊。
黄老爷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婚事儿，麻烦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喜杀（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