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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喜杀(六) ...

  •   涠洲城东街最靠近集市的那间铺子,是一间不大的药坊,可说起来却也是传了祖孙三代,在当地人心中还是颇有几分分量的。药房本是无名,只在门前的横梁上挂一束菖蒲昭示着身份。店里的伙计向来只有零零散散的两三人,多半是为了拜师学艺而来,拿着微薄的工资在店中打打下手,日子过得是清贫,却被人恭敬地叫一声“医师”,倒也甘之如饴。

      孙乙便是店中一名切称药材的伙计。

      孙乙是近年来举家迁居到涠洲城的。他本是一名偏远山村的村人,自幼丧父,二十五岁那年母亲去世,他在村中没了牵挂,想着能在大城市中闯出一番天地来,因此携了妻儿到涠洲城落户。不久后,他在药坊找了份体面的工作,本该心满意足了,却不小心被涠洲城的繁华迷了眼,竟染上了赌瘾。想着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他一次次小赚几笔后又大亏,渐渐亏空了身上的钱袋,一个月前,他终于败光了家中的积蓄,还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事!他初来乍到,在涠洲城内根基浅,药坊的老板也是看他身家清白才收了他当伙计,若是让别人知道了这档子事——失去了唯一经济来源的生活想必不好受,孙乙只能自己默默扛下一切。赌场的人追得急了,好几次都堵到了药店门口,孙乙苦苦哀求,极力向周遭人掩饰,当了家中的褥子衣用才勉强缓了缓,那段日子过得是胆战心惊!诶,钱的事,还是得想办法。

      月黑风高之夜——这样的夜晚,总是和什么鸡鸣狗盗之事联系在一块——是的,孙乙此时脸上蒙了黑布,手上拿了把亮闪闪的菜刀,正蹲在一家客栈的屋檐下瑟瑟发抖。他当然是怕的,在小山村当了二十几年朴实的山民,此时却要做这遭天谴的事儿,内心怎能不惶恐呢?他抬头向四周望去,白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街道此时冷清极了,石板街上,洒下一片惨白的月色,沾着露水潮湿的青苔折着幽幽的白光。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阴风,孙乙的小腿肚子抖得更加厉害了,感觉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正一个一个地激起来——忽然,一声极轻的“咯噔”传来,在这寂静的街道上格外清晰,孙乙似乎感到余音在他脑中不断回荡——他僵直着腿,面色扭曲地颤抖着回头。
      他看到身后的墙上开了一扇窗。那里原本只是一堵砖墙。

      穿着茶白色长衫的少女依着窗沿,捧着脸笑吟吟地望着他。眼前的少女面前似罩了一层雾,朦朦胧胧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孙乙却分明感到她在笑。

      “孙乙,”她说,“你替我办一件事儿,我就替你还了赌债,如何?”

      孙乙晕晕乎乎地想,她的声音也像罩了一层雾,飘渺来自天边。真好听。

      黄人雄脑中藏着事儿,眼睛也不盯着路,但这双脚却真奇怪,自个儿转悠着,转悠着,待黄人雄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站在了黄英的书房前。

      门开着。一眼就望到了那盆郁郁葱葱的君子兰正端正地摆在黄老爷书桌的中央,檀木匣子就静静地躺在一旁。黄人雄呆了半饷,脚步自个儿挪到了桌前,他清楚的看到檀木匣子没有落锁。双手也好生奇怪,顾自颤悠悠、颤悠悠地翻开了盖子,还未待黄人雄回神,一片黄澄澄的金色便晃花了他的眼。

      一切都顺利地令人如此不安。

      黄人雄一个激灵,他好像又猛地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他极小心地往四周看了看,无人。那诱人的色泽还在他眼前闪着,那是美好而又光明的前程啊……想起黄老爷愠怒的神情,黄人雄还是抖索了一下,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又有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劝着,黄人雄啊,等到你出人头地了,黄府中还有谁能奈何你呢?黄人雄,你就这么甘心被黄老爷、黄人杰一辈子这么压着吗?

      不,当然不!黄人雄握紧双拳,理智被怒火烧的一丝不剩。他再无半点迟疑,飞快地卷起匣子便走出书房。一路上躲闪着绕过几个仆人后,他身形匆匆,消失在了黄府的后门。

      秦小九卧在美人榻上,将水镜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崔晓蝶。怀中一缕魂魄越发飘忽不定,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似的。秦小九柔声安慰道:“你且别急,一切事情在这两天想必会有结果。我先前用障眼术引开了黄府众人,又用一缕神识牵着黄人雄去取了那五百两——黄英一时半会儿是发现不了的,在他有什么动作前,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秦小九顿了顿,又道:“但凡是黄人雄心中有一丝清明,他都不会被我的神识勾住了魂魄一角。”她笑了笑,脸上的神色含着丝幸灾乐祸:“他被我勾住的魂魄一角啊,正是恶念。”

      趁着月色,孙乙怀揣着一卷轴用绸缎包得紧紧的字画,偷偷摸摸地来到了东城门外护城河边的第一棵垂柳之下。这正是他与那位姑娘说好的地点。夜晚的河边有些凉,孙乙裹紧了手中的包袱,探头探脑得向城门望去——一片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悠长的打更声传来,挂着一轮明月的树梢儿上,几只夜莺被惊得扑簌簌四散飞开。孙乙赶走那几分瞌睡,伸长脖子,瞪大了眼使劲朝城门口张望着。一个模糊的身形出现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千万不能张口,我就可保你此行平安无事。”耳边又隐约传来了那姑娘郑重其事的嘱托,孙乙打起精神,望着那黑暗中浮动的一团人影,不自觉咬紧了牙关。

      借着今晚月色,终于能看清几分面前人的容貌了。是一个面皮白皙,身材偏瘦,但还算有两分俊朗的公子哥儿,他四处环顾,待目光落到孙乙身上时略微迟疑,但看到他怀中抱着的卷轴又分明闪过一丝狂喜。孙乙注意到,在这寒凉的春夜,那位公子的额头上竟有着密密麻麻的细微的汗滴,在月光的反射下尤为清晰。原来他也很紧张……孙乙看到年轻的公子从怀中颤抖着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檀木匣子,他不自觉用大拇指摩挲着卷轴上的绸缎,内心也激动了起来……一抬头,孙乙的目光与黄人雄的不期而遇,两人会心一笑。

      你尽管取你所需,我要的你必带到。互相帮助罢了,又何必探究来者何人呢?

      至此,钱货两讫,各奔东西。

      终于到手了。黄人雄今天一直提着的心终于重新被搁下,他坐在早已被雇下的马车中,车轮咕噜咕噜不停歇地转,马蹄儿得得的响声听来是多么令人安心,而此时,涠洲城早已被远远地抛在身后。

      这下子当真和黄老爷撕破脸皮了,只怕自己要是拿不回乡试状元,黄老爷一狠心还真会断了父子关系……想起黄英平日里对自己严苛的要求,黄人雄抖了抖,这回真是被逼上梁山啦!他一咬牙,借着马车上昏暗的牛油灯光打开被严密封存的卷轴,一行行只能算得上颇为清秀的字跃入眼帘。三天后就是乡试了,此时顾不得许多,只好先使劲将题目背下来了……

      车厢颠簸着,初时黄人雄还能集中精神诵背两句,到了后来,他只觉一片云雾飘飘忽忽地挡在眼前,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飘飘上了天,呵,软绵绵的,好舒服呀……“啪嗒”一声,黄人雄手中的卷轴落在了膝盖上,又滚到了地上,而他正用额头抵在桌台一角,对周遭的一切浑然未觉,陷入了香甜的睡梦中。

      与此同时,三十里外,秦小九双手交叠成莲花印记,正放出最后一只“幻梦”。蓝色的蝶儿扑扇着散着淡淡荧光的双翅在屋里头漫无边际的飞着,在昏暗的室内漾着一圈圈光晕,那细密的纹路须臾如星点飘散在空中;这景象见了,几乎令人错以为自己误入仙境。秦小九笑着将它们悉数赶入了阵法内,华光乍现,蝶儿们就顷刻消失了。

      秦小九将幻梦送到了黄人雄的身边。只有这几夜了,无法,就只能让黄人雄做个与美人幽会的美美的梦了,不然怎么将黄人雄对“苏姑娘”的好感提高呢?

      做完这一切后,秦小九又施施然回到了床塌边,看着窗外即将坠下的星子儿,笑容又不自觉得浮现于唇边。天一亮,黄府必将大乱,而她就等着看一场好戏了。

      黄老爷的一声怒吼拉开了黄府一整天混乱的序幕。

      “盒子怎么不见了?”黄老爷沉着脸,看着那盆被碰翻的君子兰旁空空如也。书房的门锁就这么大咧咧地开着,其他物件均没有被翻动的痕迹,看来那人对黄府的书房熟悉得很,而那盆打翻的君子兰——那人亦很惊皇失措啊。

      黄老爷负手转过身去,目光一一扫过书房中闻讯赶来的慌张的众人。

      赵姨娘仍旧紧张的拽着手中的帕子,杏眼中满是惊疑不定;黄人杰如一棵青松般傲然挺立于众仆人面前,眸光中不见慌乱,周身平稳的气息令人不自觉也镇定下来。黄老爷心中暗赞了一句,仍是一丝不苟地审视完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到最后才忽的发现:“黄人雄怎么没到?”
      有
      守门的小厮当即上来汇报:“禀告老爷,大少爷昨儿个傍晚就出了门,至今一夜未归……”黄老爷眸色暗了暗:“那他临走之时,可有交代什么,或是携带着何物出门?”

      那小厮哆嗦了一下,却是仔细回想后才小心回道:“那时天色有些暗,小的也看不太清,只是大少爷似乎行色匆匆,胸前还负了一个大包袱……”

      “混账!”黄老爷额上青筋暴起,大手不待那小厮说完便重重拍向案几,青花瓷茶盏儿也抖了一下,发出清脆的碰鸣声。

      下座的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出一口,纷纷将头埋得更低了,唯恐牵连到自己。

      赵姨娘心中早已预感不好,定是黄人雄又闯了什么大祸;见现下这番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脸儿一白,眼泪便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喜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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