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一树白》财迷女巫

3、第三章

　　文少白是天宝十二年的进士，官拜翰林学士，货真价实的状元郎。近来翰林院奉旨修志书，文少白夜夜忙到三更。看一眼桌上的更漏，屋外连虫鸣都息了，梨子手里捂着一碗参茶，眼观鼻，鼻观心。
　　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梨子才多大，十四？十五？这么大点的孩子，到底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文少白看她黑着两个眼窝，有些于心不忍，放柔声音道：“今儿个怎么不上点心了？”
　　见他忙完了，梨子把茶奉上来，毕恭毕敬道：“回少爷，夫人说夜里容易积食，怕您用了不适，吩咐厨房备了参茶。”
　　低眉顺目的样，放在哪儿都挑不出错，可文少白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半晌竟接不下话。
　　“那你岂不是没的吃了。”文少白尝试着开个玩笑，话一出口就恨不得煽自己两巴掌，这不等于告诉她他知道她偷点心吃的事了？明明是想着关怀下属的，怎么一到这儿就嘴笨了呢。
　　听了这话的梨子手一哆嗦，差点就装不下去。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理由，只好用赵大娘教的绝招，两手伏地跪下，压低声音小小地回道：“梨子知错了，请少爷责罚。”
　　罚？罚什么罚？罚你给少爷暖被子去！文少白恨恨地在肚子里骂了两句，看一眼地上跪着的抖成筛糠的人影，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瞥也没瞥那碗茶一眼，拂袖而去。
　　等他走出老远，梨子才长舒一口气，歪坐在地上。娘说做奴仆要乖顺，好像听不容易的呢。梨子揉揉腿，本来想收拾收拾快点回去睡觉，看到头顶上那碗参茶，还是没忍住，端起来喝了。
　　一两茶一两金的高级货，多糟蹋东西。不过少爷是怎么知道的，她不都是重新摆盘装好的吗？看来还是娘亲说得对，主子不计较，不代表不知道，说不定都把你的错处攒在一块儿，等着秋后处置呢。
　　还是乖一些的好。娘做了这么多年顺仆，肯定经验丰富。
　　文少白背着手，大步流星回了卧房，来顺飞快地甩着两条小短腿，甩成风火轮也还是落后一大截。
　　前两天还扯着他的袖子，红着眼睛羞答答说少爷你真好，隔夜就一板一眼做起模范丫头来了，女人真是善变。本来是想远着她些，可不代表他愿意让她远着他些，不理人这种事只有少爷才可以做的好吗。可这丫头是个死心眼，得想办法哄哄她，哄回来了再把她扔到一旁晾着，看她还敢对本少爷这样。
　　文少白不动声色地想着，来顺追回来的时候见少爷脸色好了许多，感慨少爷入了翰林之后越来越难测了，作为近身的人他感觉压力山大啊。

　　上次文少白来府里的时候，秦尚义话都没问清楚就把人给赶出去了，这会儿真是叫苦不迭。本来院子里多个扫撒丫头也算不得什么，可是老襄王爷来的时候远远就瞧着这人下盘稳重，舞起扫帚来虎虎生风，是块练武的好料子。
　　可惜了，是个女子，年岁也不小了。
　　不过翠柳没有辜负老王爷的希望，当即表示人生有涯学无止境，现在开始学也来得及，以后在府里也能多帮衬一二。
　　孺子可教，老王爷对上进的年轻人十分欣赏，兴冲冲地找了个侍卫教她，碰巧看到了还会亲自指点一二。
　　长年干农活专注扫院子的翠柳马步扎得极稳，招式使起来虽不那么灵活，但作为初学者，已经是难得了。没过几天，翠柳就可以跟秦尚义拆招了，一把扫帚追得世子爷满府上蹿下跳。
　　王爷欣慰地表示，升到一等丫头的月例，把督促世子习武这件事郑重地交给了她。
　　秦尚义肠子都悔青了，当初怎么那么想不开，没赶紧让文少白把这个“扫把星”带回去。这可好，小美妞没得着，招进来一只母大虫，天天举着扫把在他屁股后面追着跑。
　　“世子爷，看招！”
　　秦尚义遛街跑马捧戏子，劳累了一天，刚想回屋去躺躺，一扭头就见一沾着落叶的扫帚朝面门袭来。
　　给他气得，躲也不躲了，任翠柳糊了他一面门子的灰。
　　“世——世子，您怎么不闪开……”秦尚义脸色铁青，翠柳也慌了神，谁想到世子会像樽泥塑一样呆站着给她打啊。
　　“挺有本事的呀！”秦尚义背着手，流里流气的样子像极了逼得她背井离乡的两个纨绔，翠柳心下一横，拖着扫帚走了。
　　要杀要剐随便吧。
　　“嘶——”秦尚义气得后槽牙疼。

　　三月初九，相府大公子邀襄王世子赏春。
　　秦尚义想也没想就把翠柳带上了。就希望文少白眼前一亮“哎呀这不是我家那丫鬟吗上次我想把她带回去结果你没答应哎呦现在怎么样不如我顺便领她走……”
　　结果文少白什么都没说，一本正经地专注赏春。
　　来顺跟着两人去了。留在山下凉亭里，久违的梨子和翠柳紧紧抱做一团。翠柳认为梨子的愧疚毫无缘由，她现在每个月有三钱银子的月例，被之前多了两钱，而且差事也不累。大主子让她陪小主子活动筋骨，小主子偏不愿活动筋骨……她现在院子也不用扫了，每天抱着扫把蹲在二院门口，时不时和世子扑腾两下——次数不能太多，否则世子爷会恼——然后做做针线，一天天就过去了。
　　看着一脸羡慕的梨子，翠柳抓了一把瓜子，边磕边道：“这差事你也做不来，不光你，一般人都做不了，王爷说我骨骼清奇，是天生的练武奇才，也就是没投个好胎，我要是生个男儿身，必定纵马疆场……”翠柳把她从侍卫那里听来的说书搬了出来，说到热血处，一只脚站在了椅子上，眉飞色舞。
　　结果远远就看到文少白和秦尚义往这边来了。赶紧下来，用袖子擦擦椅面，地上瓜子皮拢一拢，安安静静地站到一边去。

　　刚才没细看少白带了什么人出来，这会儿瞧着倒有些眼熟，走近的秦尚义盯着梨子的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边看边摸下巴思索。梨子忘性大，对匆匆一面的人没什么印象，只害羞地往她家少爷身后躲。
　　虽然闹了矛盾，但和陌生的世子爷比起来，还是自家少爷更亲一些。
　　文少白对此举非常满意，不着痕迹地往前迈了半步。
　　秦尚义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间恍然大悟，指着文少白身后大喊：“李月娥！你害得小爷！”
　　文少白见状了然，生怕他再吐出什么不好收场的话来，扯着梨子赶紧走了。旁边的翠柳一步跳过来，欢快地问：“世子您是怎么知道我小名的？”上次在府里就问过了，今天还这么大声喊出来，弄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秦尚义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看着这个被文少白早不知道忘到哪里去的，甩都难甩的李月娥，往地上啐了一口：“你小名？你也不撒泡尿照照！”

　　回家的路上梨子脚步轻快了许多，带着文少白心里的阴郁也一扫而空。
　　“见着人开心了？”
　　“嗯！”
　　梨子反应了一会儿，小小地应了一声。
　　“知道是谁闯的祸了？还给不给少爷脸色看？”
　　梨子低下头，脸悄悄红了。
　　“奴婢以后不敢了。”小奴婢低眉顺目地答道。
　　怎么又这个样子，文少白心里挫败地叹了口气：“爷去帮你把人要回来？”
　　“不用不用——”梨子连忙摆手，翠柳现在一个月三钱银子呢，她自己一个月才两钱。而且，文府也算她半个家，还是让翠柳去赚襄王府的银子吧。
　　“那你怎么还这副德行？”
　　“啊”？哪副德行？梨子不懂地挠了挠头，她不是按照赵大娘的指示改变了工作作风吗，怎么少爷不满意？
　　“卑躬屈膝的样，少爷瞅着心烦。”
　　“哦，我娘说的，对主子要恭敬，我——”
　　“到底谁是你主子。”
　　梨子权衡了半天，虽然两个人的话她都要听，但是和赵大娘比起来，好像还是少爷的话更有权威性一些？
　　而且少爷的官也比赵大娘的要大。
　　梨子觉得还是听少爷的话比较对。
　　翠柳的事解决了，少爷也不发脾气了，梨子觉得前路一片大好。乖巧地跪坐在马车里给少爷揉腿：“少爷您不知道，翠柳现在可了不得了，襄王爷说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指不定能捞个大将军当当，每个月封给她五钱银子……”
　　……
　　又来了，文少白难以觉察地抽了下嘴角，真是聒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