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一树白》财迷女巫

2、第二章

　　男人靠得住，母猪也上树。
　　当初赵大娘跟梨子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大爷和梨子在旁边煮着茶嘿嘿笑，就觉得男人啊母猪啊挺好玩儿的。
　　现在她懂这话的意思了。
　　梨子红着眼窝看着眼前的大母猪。昨天还信誓旦旦跟她说肯定是搞错了肯定不会把翠柳送人，结果当天晚上翠柳就不见了。
　　关于翠柳和李月娥究竟是怎么回事，文少白实在懒得去管，他要操心的人和事太多，什么翠娥月柳都得拿来烦他，他肯定得熬白了头。
　　可是眼前这只梨泫然欲泣的样子实在让人心里不舒服。
　　他一糟心就想发脾气，茶杯往下重重一放，几滴水溅了出来，水渍晕染了宣纸上的墨迹，柔软的纸上晕出一团模糊。
　　梨子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明明是他骗了人，他还这么凶。
　　“出去。”
　　梨子僵硬地挤出一个笑脸，飞快地跑了，文少白远远地还能听到她的哭声。
　　“来顺！”
　　“小的在。”门外的来顺错愕地看了眼梨子的背影，麻溜地跑了进来。
　　“收拾下，去襄王府。”
　　“好嘞。”
　　文少白步履匆匆地来到王府时，秦尚义正蹲在院子里置气。他本以为讨来的是个肤白貌美的小丫头，兴奋地一夜没睡实，好不容易熬到卯时三刻起来，就见一个灰扑扑的夜叉在他院子里“哗——哗——”舞扫帚，一问起来这面生的夜叉还是丞相府文少爷送来的，心下顿叫不好。再问起来她叫李月娥，秦尚义就明白过来自己被个小丫头耍了。
　　从穿开裆裤起就生活在文少白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的阴影里，秦世子幼小的心灵曾几度扭曲，靠着非凡的意志力和非凡的脸皮才活到了今天，没想到现在连文家一个小丫头都敢诓他。
　　“你来干什么！”看着文少白修长的身形在地上投下一片影子，秦尚义恶狠狠地问道。
　　乍一下文少白还真被唬了一跳，一下子愣在那里。他最近小鬼上身，怎么左一个右一个都冲他来？！
　　不过别说，这秦尚义生气的样子和他们家梨子倒颇有些像，好似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上窜下跳地扮老虎，自以为厉害得要命。
　　“李月娥她……”
　　“你还敢提还敢提，你们家就没一个好人没一个好人……”
　　“她惹你生气了？不如，我把她带回去？”文少白尝试地问。
　　秦尚义抬起头，煞白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们合起伙来骗我就算了，送给人家的东西还想拿回去？”秦尚义“嗷”一高跳起来了，今天他穿了一身绣白色虎纹的黑绸袍子，红色滚边，活活一只炸了毛的三花猫。
　　文少白头痛地揉了揉额角，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他是昏了头了才会为一个下人得罪襄王府世子，招惹这么个名动京城的混世魔王。
　　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这么上心，还做下这样的傻事，这不是个好现象，文少白反复告诫自己。接下来的几天，他刻意地冷落梨子，强迫自己不看她，忽略她的声音，连在书房流连的时间都少了好多。

　　这个丫鬟什么时候入了他的眼，文少白自己也说不清。就在上个月，书房里的丫头一身清凉地进来送宵夜，隔天就被文夫人发落了。然后就送了这么个梨过来。
　　那天下午，春风里尤带着凛冽，吹来些梨花的淡香，文少白吸了吸鼻子，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一抬眼就看到一张圆脸从外面探进来。圆脸主人见被他看到了，一双大眼睛先是惊诧，再是羞窘，接着露出恍然的神情，十分抱歉不好意思地从门后走出来，双手端着一盏茶。明明一看就是个贪玩的小孩，还非要有样学样跟府里大丫头一样学文母碎步扭腰，小姑娘腰肢纤细臀部圆润，扭起来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文少白仿佛看见一条哈巴狗摆着尾巴小步跑上来了。
　　梨子偷偷掀起眼皮，想趁少爷用功的功夫再偷偷看一眼，发现文少白一直盯着他看又赶紧低下头去。
　　或许就是那一眼，像一根羽毛轻轻挠着文少白的心，抓也抓不得，拂又拂不去。
　　“奴婢梨子，是书房的新丫头。”梨子把茶放在文少白右手七寸的地方，抬手就能拿来，又不至于写字作画时不甚碰翻。
　　文少白的神情不知不觉就温和下来，“梨子？倒也贴切。”
　　作为文少白近身的丫头，梨子是挺合文母心意的。人虽有些呆蠢，但放在儿子身边，要那么多心眼干嘛？年轻人血气方刚，可不能被些个妖妖娆娆的狐狸精教坏了。
　　梨子虽然脑子不太够使，但胜在尽职又本分，很快就和文少白的小厮来顺结成了友好的合作伙伴关系，磕磕碰碰却有惊无险地侍奉少爷的日常，除了偷吃几块点心之外没什么非分之想。文少白对她好三分，她就死心塌地把少爷划入“自己人”一列。通常一边磨墨，一边在少爷旁边聒噪，什么后院湖里的鱼越来越好捞了，因为二小姐总给它们喂食，一个个撑得肚皮圆滚滚都游不动；什么翠柳早上扫院子的时候，在假山后面捡到一条男子的腰带，不知道谁大半夜的跑到那里去干啥；什么李妈妈最近抱了只猫回来，因为佛堂里的耗子总是偷油，但那只猫会偷供奉桌的鱼儿吃……文少白忙得很，也不理睬，只由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胡说，虽然有些无聊，但也有趣儿，起码自己这清冷的书房也一下子添了不少人气。
　　就是这孩子脑子糊涂了些，有些转不过弯来，不过这大概正是母亲的意思。
　　后来文少白就时常走神，猛醒过来之后发觉自己在咧着嘴傻笑，满脑子都是梨子邯郸学步东施效颦的扭腰莲花步。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不是没有见过倾城色。梨子这样的撑死了也就中上，否则母亲也不会这样放心，可是那样生动的表情，那样蓬勃的劲头，一下子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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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重脚轻地从襄王府回来，文少白醒悟到自己过头了。一个有点意思的丫鬟而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也就秦尚义那个二货只顾低头生闷气，今天的事若是被秦尚瑜那样的人精晓得了，还不得怎么打趣他。
　　一连几天文少白都关在书房里，谁都进不去。
　　他不能允许自己这样放纵。他的未来应该是像父亲那样。国家栋梁肱骨重臣，娶一个知书达理的世家小姐，举案齐眉，开枝散叶，光耀门庭。勾搭小丫头这样的桥段，大概还是比较适合秦尚义吧。

　　一时间文少白的小院子里气氛很压抑。下人们不敢高声调笑，李妈妈的懒猫也不再往这个院子里跑，连厨下的赵大娘都觉察到了这种不寻常。
　　梨子支支吾吾地把自己惹少爷生气的事儿说了。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赵大娘当场赏了梨子两个暴栗。
　　“娘，您不是说我是您捡来的吗，怎么变成——”梨子捂着额头，眼泪汪汪。
　　“敢，还顶嘴！”赵大娘挥舞了下大勺，“少爷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主子面前还有你说话的份儿，蹬鼻子上脸了。翠柳能讨得世子爷欢心那是她的福分，得不了好那是命。还轮得到你掺合主人家的事儿，惘我把你捡回来，费了十几年的米面把你拉扯大。”
　　梨子疼得眼泪汪汪地听着，听着听着泪就真下来了。少爷虽不苟言笑，但从不苛责下人，对她也很好，对她偷吃点心的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她一直把少爷当朋友看来着，可是……娘说得对，少爷是天上的云，她是地里的草，身份悬殊是不言而喻的，什么朋友，痴心妄想。
　　“那我去少爷跟前认个错？”赵大娘打累了，坐在一旁呼哧呼哧喘着气，梨子小心翼翼地问她。
　　“说你笨！”赵大娘又暴了一记梨子的额头，见她红着眼睛鼻子的样又颇有些不忍，但又拉不下脸来：“还去主子面前蹦跶？真拿自己当根儿葱了，做好你的本份事，别让夫人再把你发落了才是正经。”

　　梨子是个上进的好丫鬟。她做了深刻的自我反省，摒弃了之前的轻浮态度，明确了伺候少爷这份工作的严谨性和风险性。她每日卯时起，亥时睡，不管少爷来不来，什么时候来，书房必定纤尘不染。她也不偷少爷的点心吃了，实在馋得不行就去求赵大娘给做两块，虽然比不了小厨房点心师傅的手艺，但总比捋虎须强。她也努力放下翠柳的事，准备在夫人开心的时候去求夫人见见翠柳一面。她也不去后院的池塘里钓鱼了，“那是主子养的鱼，咱们就跟那些鱼一样”赵大娘的话言犹在耳。
　　就在文少白努力地做着心理建设，强迫自己不要太在意这个小丫头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这吞了狗胆的梨竟然先一步不理他了。
　　岂有此理。

作者有话说

　　弄回来个荷花封面，是不是有点不对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