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色》夕照影

10、第三章 一弦一柱思前缘(2)

　　张芸秋的招呼声打破了二人短暂的沉默：“这样大的雪，怎好劳驾小王爷亲临。”她早听女儿提过这个深受圣上眷宠的小王爷是无若的总角之交，见他冒雪来访，倒也不敢轻慢，回首笑着对跟在杨沾衣身后的两名黑衣人说：“这两位是……”
　　“我们是小王爷的贴身护卫，他叫玄风，我叫玄云。”两名黑衣人齐向张芸芸拱手行礼，其中一人说道。
　　“原来是小王爷的亲随。”张芸秋点点头，转而对暮惜色说，“色儿，你也太没规矩了，怎不把小王爷让进内堂？倒叫客人在这里受冻。”
　　“哎呀，我只顾听杨大哥吹奏，竟没想到这层！”暮惜色说罢抿着嘴儿一笑。张芸秋细看女儿一眼，见她面上神采飞扬，自柳无若出征后她一直都愁眉不展，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不消说，这定然是杨沾衣的功劳了。有见及此，张芸秋不由得对这位秀雅如画的小王爷好感大增，吩咐侍书说：“你先领玄风、玄云两位护卫到偏厅喝杯热酒驱寒。小王爷，我已命人备下晚膳，请进内稍坐。”
　　杨沾衣站起身来，婉言推拒：“不必客气，夫人的盛情在下心领，只是府中还有琐事待办，在下这便告辞。”
　　“杨大哥，你就多陪我一会儿，用过饭再走嘛。”暮惜色不依地说。
　　杨沾衣听她软语哀求，略一迟疑，终于点头说道：“那就恕我叨扰了。”

　　饭桌上，暮惜色一边细心地替杨沾衣布菜，一边不停地说：“杨大哥，这是卤豆腐，你尝尝。”
　　“这是糖醋鱼，我已经吩咐去了骨。怎么样，味道很不错吧？”
　　“这个是我最喜欢的辣子鸡丁，是厨子的拿手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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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芸秋看见杨沾衣的饭碗已经堆得小山也似，忍不住插口：“色儿，你别净往小王爷碗里添菜啊，你看，堆得满满的，可叫小王爷怎么下箸？”坐在妻子旁边的暮飞明也笑吟吟地说： “小王爷，这里并非朝堂之上，请恕老夫放肆——你要喜欢吃什么尽管说，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好了，千万别拘束。”
　　感受到他们和煦的关切之意，杨沾衣只觉得心中暖烘烘地，冷漠之色渐渐消退：“伯父、伯母，两位称我小王爷反显得生分。如蒙不弃，便直呼我‘沾衣’好了。”
　　“这可生受老夫了。”暮飞明呵呵一笑，旋即清一清喉咙，脸上神情有些古怪：“嗯……沾衣……用过膳后老夫与你下几手棋玩玩，如何？”
　　张芸秋与女儿相视一笑，暮惜色对一脸愕然的杨沾衣解释说：“爹爹终于找到对手了。以前若儿也老被爹拉去对弈，自从他离开后，便换了我被硬拉去下棋，只可惜我棋力太差，爹爹始终不能尽兴。嘻嘻，爹爹见到你一定是棋瘾发作，心痒难搔了。杨大哥，你这下子可逃不掉啦，你眼睛看不到也不要紧，只要在一旁告诉我该怎样下子就可以了，有你这位名师指点，保管我把爹爹杀得再无还手之力，也好出出心中的闷气。”
　　暮飞明听女儿这么一说，哪里还耐得住？匆匆把碗箸一放，便道：“小丫头别净吹大气，走，我们和沾衣一起到书房去痛痛快快放手一博，看看到底是谁没有还手之力！”
　　张芸秋横了丈夫一眼，嗔道：“也没见有你这般急性子的，你自己不吃饭也就罢了，难道要沾衣也饿着肚子陪你不成？”
　　暮飞明被爱妻一说，立刻噤若寒蝉。好一会儿，才嘿嘿干笑道：“夫人说得极是，沾衣你尽管慢用好了。咳、咳……只不知你对棋艺之道有何心得……”
　　暮惜色见老父一副见猎心喜、坐立难安的样子，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杨沾衣也不由得脸露笑容。他自幼丧母，与父亲又隔阂甚深，此刻被暮飞明一家子和乐融融的气氛所感染，生平第一次，他感受到什么是“天伦之乐”。

　　月影西移，杨沾衣侧耳听着更漏声，方觉察原来已经过了亥时。自暮府回来后，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家不过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坟墓，那种冷寂使人感到窒息。回想起日间与暮惜色琴箫合奏的情景，他的心尖微微一痛，似被根极细极细的线牵扯了一下。
　　“禀少主，属下有急事相告。”房外传来玄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进来吧。”杨沾衣收摄心神，漫声应道。
　　玄风快步走进房内，躬身呈上一块巴掌大的羊皮卷，羊皮卷上凹凹凸凸刻了几行细字。杨沾衣双手略一摸索，脸上登时神色大变，说道：“马上备轿，我要进宫面圣！”
　　半明半暗的夜月在浮云的掩映下时隐时现，阒寂的夜里偶尔传来一两下单调的击柝声。逶迤的皇宫巍然矗立，宫内层层叠叠的飞檐瓦角显得庄严肃穆，宫门前一队队手执长戟的禁卫不停地来回巡视。
　　在这夜半更深时分，一行人脚不沾尘地护着一乘暖轿直奔皇宫而来。
　　“什么人？”两名禁卫拦在轿前。轿窗的帘子微微掀起，一只白皙而修长的手自内伸出，手中的鎏金令牌在两名禁卫面前扬了扬。
　　两名禁卫一瞥眼间见到令牌上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小字，认出这是曜帝赐给小王爷之物，见牌如见圣上，哪里还敢拦阻，慌忙伏身跪倒让过一旁。
　　暧轿直抵寿宁殿前，杨沾衣刚下了轿，候在殿门外承召的总管太监李传福便满脸堆欢地拦了上来： “小王爷真好兴致，这么晚了还到寿宁殿请安？”
　　“我要觐见皇上，烦请李公公通传。”
　　李传福面有难色，压低声音说：“奴才原不敢扫了小王爷的兴，只是皇上整晚都在批阅奏章，刚刚才歇下来……”
　　“你怕什么！有事我自会担待。”杨沾衣也不与他多言，衣袖一拂便往殿内走去。
　　“小王爷，小王爷……”李传福追在身后欲拦不拦的，正不知如何应付这个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殿内已传来曜帝的声音：“是沾衣么？让他进来。”
　　“侄儿深夜前来，扰了老爷子清梦，请老爷子恕罪。”杨沾衣向曜帝行过礼后，两名小太监连忙上前侍候他坐在曜帝身边。
　　曜帝随意被着一件黄明貉绒长袍，双眼似开似闭地靠在虎皮太师椅上。听到“老爷子”三个字心底微微一热，想起杨沾衣小时候总爱坐在自己膝上，把弄自己颔下三绺长须不停唤他“老爷子”的情景。现在杨沾衣虽已长大成人，但私底下，“老爷子”这个称谓仍然没变。
　　“你无须拘于君臣之礼，有什么事但说无妨。”曜帝眼角露出笑纹，他就是喜欢杨沾衣这样亲切自如，在尊敬中又透着亲近，而不像其他人甚至是自己的两个儿子那般，每次面对着他都诚惶诚恐，如履薄冰。
　　杨沾衣面上隐隐有些焦虑：“侄儿这次来，是要给老爷子看看这个。”说罢取出身上的羊皮卷递了过去。
　　曜帝接过匆匆看了一遍，不由得愀然变色，振衣而起道：“想不到形势竟会如此凶险！看来最迟明天前方便会有消息传来！”他垂首不停地来回踱步，似在思量什么难以决断之事，半晌，像是终于下决心，双手一拍几案，断然说道：“看来只好是他……就是他了……”
　　曜帝这句话虽然说得没头没脑，但杨沾衣却似完全了解他话中之意，也点头说道：“除他之外再没别人能担此重任，这一注……恐怕老爷子您是不得不下！”
　　曜帝重又坐下，就着案上的泥金笺提笔醮了浓墨，亲自写下一道手谕，写毕把笔一掷，看向杨沾衣：“这道手谕，依你说该遣谁人送去好呢？”
　　杨沾衣从容应道：“想必老爷子心目中已有了合适人选。”
　　曜帝目光灼灼地看了他好一阵子，终于叹道：“你这孩子……实在是太聪明了些！”继而扬声唤道：“来人，宣大皇子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