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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竹林深处有乾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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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常有雨,一阵阵,大,却下不长。像今天就是这样。
在东宫虽然有很多不方便的事,但由于陆珶取消了对她的种种限制,又没了红坊每日夜夜梳妆、逢人赔笑的拘束,日子便轻松许多。她虽不是被迫才入的风尘,却不代表她喜欢过那种生活。
兰姬立在窗口,远远便看见扶桑撑伞从桃树下过来。
桃枝遇了水,更添几分绿。扶桑收好伞进门,自怀里拿出两本线书。“最近的雨来时来,去时去,出行都诸多不便。”
兰姬看了一眼她递来的书,上面一本——“随家史”,不禁眉头一皱:“太子平时都看这种书?”
扶桑一笑,道:“太子自然不会看野史。”
兰姬脸上便有些不乐意了,“既然太子都不看的,你却为何要拿给我?”
扶桑解释道:“姑娘说要看书,我自然拿了一些寻常人爱看的。”
“可我让你拿的是太子平日里看的书。”
扶桑奇怪地看着她:“殿下平时看的都是些深奥的兵法治国之类,姑娘看来要做什么?要打发时间自然是野史更好。”
“算了,”兰姬烦躁地挥了一下袖子,“先放着吧。”
扶桑闻言将书搁在桌上,转身去催茶。
兰姬看了一眼雨势渐小的天,实在闷够了。想了想,还是拎了一把伞出去了。
下雨的天府内并没有太多来往的行人,只有檐下的巡兵来来往往,次数却没见少。她在岔道站了一会儿了,前面是戒备森严的东宫前院,右边是她去过的湖心亭,后面又是来时路。。。她转了身去看左边,一条路极开阔,她信步闲游过去,无意识中竟越走越深。等她恍然意识到前面已经去无可去的时候,却看见不远处一片竹林。竹影深深,却收拾得很干净,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打上禁入的标志,便沿着一条石子小道进去了。
隗边宁单膝跪在地上,雨水浇在他身上,将数条错乱的伤痕冲得更加骇人起来。他手中撑着一柄细窄长剑,样式及其特别,正被雨水刷得铮亮,沿着刀身向下的地上,绘了一小股血河。而他的四周围着六个黑衣男子,统一劲装,单手持棍。他们的脸罩在一张半截的青铜面具下,露在空气中的嘴唇,抿成一线,表情无情,让人发寒。
隗边宁抬起头,血红的眼中满是恨意,他一瞬不瞬地望着不远处的一个墨绿色阔服年轻公子,那人执一把二十四节骨伞,闲身而立,乌黑的头发垂在剪裁精致的领口,伞沿低压,只露出一截玉白的下巴,精致得不似凡人。
突然,隗边宁动了,他半跪的腿迅速向后踢出,喉咙深处一声大吼,整个人已经站了起来,握在手中的长剑呜咽一声,直指前边撑伞那人。他动作之快只来得急在空中留下黑色一线,再看时,人已来到那人跟前,手中的长剑正好停在那人的伞沿。
一滴雨水给风惊落,顺着伞骨滑下,清脆一声滴在剑上。只见那人低垂的伞沿撑起,露出伞下一张漠然的美人脸,琉璃双目冰冷无情。
“啊!!!”突然隗边宁一声大喊,凄厉的惨叫声在雨中竹林远荡开来。
兰姬进来时就刚好看到这一幕。五六个黑衣面具人,各持一根三尺长棍,不断挥在长跪不起的一人背上。那人手中的长剑深深插在腥湿的泥泞里,剑身折出一条惊人的弧度,而他背脊始终挺直。终于,那人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便再也支撑不住地摔倒在地。
陆珶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兰姬执伞怔愣在一丛翠竹下,她一身轻纱白衣,配红色长裙,站在蒙蒙雨雾中,望着他的眼神陌生到了极点。而握在她手中的红梅折枝雨伞,不堪重负似的,一下子掉落在地,随风滚进深深的泥泞深处。
“回去吧。”他淡淡道,那六个黑衣人闻言齐齐停手,单膝跪地,再起来时,已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林中。
“你怎么来了?”
兰姬一动不动看着他,问:“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他微微扶伞,语气平静无波。
“这是没什么吗?”她指着地上不知死活一人,声音冰冷地说。
“只是一个刺客。”他说。兰姬看着他,心一下子凉到了极点。什么刺客,她是绝不相信的,要行刺东宫,怎么可能就一人?
她走过去,看了一眼地上那人,透过破败的衣服,无数道狰狞的棍伤遍布在他常年锻炼的背部,颜色触目惊心,他的一条腿和胳膊,在地上拧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大概早已粉碎,叫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心寒。
她转过身,背对那人执伞长立的身影,悲凉道:“人命于殿下,大概不过草芥。”
“不然你以为还能是什么?”他冷冷反问。
她像从不认识这人似的,声音哽咽:“你真可怕。”
“你不应该现在才知道。”
她转过身,“我要回去了。”
“是该回去了,”他说,“而且没我允许,以后不准再踏出房门一步。”
“我说我要回红坊!不是你的恩泽殿!”兰姬气极。
他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寒冷:“你以后只能呆在东宫。”
“你凭什么?”她愤怒地质问,乌黑的长发早就腾满水雾,纠结在半透的衣衫上,格外狼狈。
他看了她一眼,慢慢道:“凭我可以草菅人命。”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人已经转身信步离去,她绝望地闭上双眼,不知心底的离天恨意从何而来。
扶桑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一个人不知在雨里站了多久。雨势虽小,她却已经浑身湿透了,厚厚的头发黏在身上,样子狼狈极了。扶桑疾步过去,她的脸已经冻的苍白。扶桑替她撑好伞,有些不忍地说:“我们回去吧。”
她半天才睁开眼,长睫上的雨珠摇摇欲坠,唇上毫无血色:“回去?回哪里去?”
扶桑说:“回桃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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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兰姬再也没见到过陆珶,她成日所在的园子如同她整个人一样,成了整座东宫,甚至整个长安所遗忘的存在。她不闹,也再不提出去转转的事,成日在房里,闲的时候抄抄书,更多的时候在发呆。
扶桑正将一壶茶煎好,刚出门,就看见远远过来的几人。是长平公主。
“扶桑,兰姬在里面吗?”
“奴婢参见公主,姑娘在里面抄书。”
“哦,”她点点头,“我去看看她。”
扶桑替她推开门,里间兰姬正伏在案上写些什么,听到动静,却头也没抬。
“兰姬姑娘,公主来了。”
她将最后一个字写好才收笔,声音淡淡道:“公主稀客。”
“你在写什么?”她凑过去看了一眼,脸上浓浓的抱怨,“我本来一直想来找你来着,但父皇一直不许我出宫。”
兰姬将笔搁下,看着她说:“既然不许,那就不要出来。”
“可是我不想一直闷在宫里。咦?我还以为你会帮着我说话呢?”陆云鸽惊讶地看着她的反应,满心疑惑。
“我如何帮你?我自己不一样也被困着。”
“那是三哥喜欢你。”陆云鸽脱口就说。
这话一出,兰姬差点就笑了。说任何其他人喜欢她她都是要信的,但陆珶不会。“你如何知道?”
“我自然知道,”陆云鸽得意地说,“三哥连狩猎都要带着你,不是喜欢是什么?”
“什么狩猎?”
“就是皇家狩猎场的捕猎大赛。往年都是冬日去的,去年因为重修荣霞殿的事给取消了,父皇最近又想起来了,说正好可以顺道去行宫避暑。”
要说最近的天气也实在是怪的很,还没到炎夏,便已经跟火炉似的了,雨也没下几场就停了,实在让人费解。国子监钦天监成天对着星象做观测,还是没什么有效的结论。这才有大臣提议要到行宫避暑的一说,皇帝想想也是,毕竟太后年事高了。
“我没听说过这事。”
“我才听四哥说的。要去好多天呢,所有皇嫂都会随行。”
兰姬不为所动,“那我就更没有去的必要了。”
陆云鸽讶异:“怎么没有?你可是三哥府上的人!”
“公主说笑了,兰姬顶多只算客人,”她停了一下,“更何况,兰姬还是青楼女子。”
“青楼女子怎么了?”陆云鸽不屑,“萧夫人不也是青楼出身吗?”
陆云鸽说的萧夫人名唤萧吟,是皇长子陆宜的生母。
兰姬摇摇头,“我不同萧夫人。还是不去的好。”
“什么去不去?”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回头,却是东宫和四殿下走来,说话的正是陆瑾。
“四哥!”陆云鸽高兴地站起身,“我们正说皇家狩猎的事儿呢!”
“哦?兰姬姑娘去吗?”陆瑾问。
“我就不去给几位殿下添乱了,还是留下来为好。”
哪知陆珶冷冷一句:“人都走光了,你留下就不添乱了?”
兰姬一噎,这人的过分从不分时间地点场合。“既然如此,殿下还不若送我回去。”
“回去?”陆珶突然笑了一声,“你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吗,就要回去?”
他这话什么意思?兰姬抬头去看他,他却丝毫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兰姬姑娘还是一起去吧,长安天气太闷了,行宫那边要去的人虽然不少,但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自在的。”兰姬看了陆瑾一眼,没说话了。
有些矛盾,两个人知道就好了,没必要牵及其他人。
“云鸽,”陆珶看向长平公主,“你该回宫了。”
陆云鸽闻言嘴角瞬间就塌了,拿眼去瞧陆瑾,“四哥。。。”
陆瑾瞥开眼,咳嗽一声:“我出来的时候,父皇让我顺便把你领回去。”
四月二十日,帝携太后、四妃等人,在众皇子皇女的陪同下,移驾皇家狩猎场,太子监国。自然,兰姬最后也是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