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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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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地方是没有这些沟,渠,河的。本来这地方更是没有现在的这些野草野花植物的。本来这地方是一片荒滩。后来有了人家。有了各色各样的牲畜。又有了各色各样的鸟。是鸟把这些野草野花植物带来的。鸟在别处吃了什么植物的种子。路过这里歇歇脚,随便一屙。种子就在这住下了。春天来了,发了芽,瘦瘦的,黄黄的,矮矮的,野姑娘似的。总算长起来了。风一吹,晃来晃去的。不知过了多少年月,野花野草们,渐渐发育了,黄黄的小脸着了一点色。鸟来得多了,带来更多的种子,也吃了这里的种子。有的又飞走了,有的却住下。又不知过多少年月,土才熟了。野草野花植物们有了一点韵致,成了现在这样子。
也不知野草野花各色各样植物在别处称什么,一到这里皆被以一种淳朴的小聪明而重新命名。
魔螺。一般长在灌溉渠边,沟边。缠在柳条上,缠在芦柴上。叶子心形,有点像猪肝,番芋叶子大小。茎光滑的,一掐,叶茎均冒白浆。暮春初夏时节结果,果子椭圆,形大体与海里一种螺同,亦与田螺同。因其大,故称魔螺。壳嫩绿,长有癞蛤蟆一样的疙瘩,剥开的壳,有海绵一样的组织,冒一点白浆。魔螺肉清雅气的,肉外布满小鱼鳞大小的圆片,是种子。魔螺好吃,我们经常结伴采摘。从家到学校,一路都长着柳条。我们并不惧怕柳条上的羊儿辣子。只有在家里被羊儿辣子辣到我们才会把肿红的地方涂一层油。常常能看见灰得发黑的腻虫子,黑压压的一群,腻在柳条叶子上,魔螺茎上,魔螺叶子上。还有瓢虫,眼瞳人大小,圆的,两片壳儿,桔黄色,上有小黑点儿,壳儿时时想张,露出纱似的薄翼。看见我们性急慌忙的爬走,爬来爬去,还在眼前。腻虫子令人意泛,我们不捉。瓢虫胆小得可怜,我们也不捉。我们心里期望的,是能看见新娘子。新娘子,又叫花姑娘,指甲壳大小,静静的趴在柳条叶子上,魔螺茎上,魔螺叶子上。新娘子同梨椿象的幼虫蠓虫差不多形象。它浑身散着幽幽暗暗的绿光,光中泛蓝,油油的,似乎随时变换。没有如此变换的光的,不是新娘子。我们也捉。捉了新娘子,把她放在文具盒里,带到学校去,让她在桌上爬,还让她们比美,我们看,津津有味。她有一点害羞,因为她是新娘子嘛!我问妈妈为什么叫她新娘子,回答说是她漂亮。有时就抓一只不怎么漂亮的,让他和新娘子结婚。
我们采摘的魔螺,不知是不是汪曾祺老在昆明茶馆的墙上发现的诗里提到过的磨螺。若是,我仍以魔螺的名称为胜。诗中说:记得旧时好,跟随爹爹去吃茶。门前磨螺壳,巷口弄泥沙。
瞌睡草。一种初夏时开花结果的草。常见长在灌溉渠边,田沟边,小河边。茎叶的模样我已模糊了。我记得她的花,果。米大的黄花,金黄。五片花瓣,中有针鼻子大的绿芯。我们常采她的果。孤零零的站在茎上,绿色的,几乎和桑葚一般模样。她的果就是我说的瞌睡草,无味,不食。说是摘了她的果带到学校去,谁碰了谁就要上课打瞌睡。摘的人也要打。我常常摘,带了一点点小小的担忧。她的花与果,都并不美。
王货郎。一种平庸的药草,蒲公英。初冬时节的一棵植株,春来开出黄花,渐渐老去。长出种子的小伞。公社药房说是收这种草药的。我年年挖,总要挖出褐色的根,长长的,冒着白浆。一次也没卖过。可我妈妈回回都帮我晒,铺在筛子里。一直到霉了,我妈妈才把她倒掉。我自己也知道这草是不收的。我不知他为什么叫王货郎。就自己给他编了一个故事。他不象关公蟹一样是关公变的。是因为做货郎的人穷,没法过生活了,采这种草换钱为生,因为花是黄的,才叫王货郎的。至今仍能看见,至今仍然可亲。
石灰球。幼时类似王货郎。越长越高越壮。花蕾似蜗牛,灰灰的,粉粉的,球状。开花了,花老了。白白的绒,洁白如熟石灰。四五十年前的石灰怕不多,我想。因为我见有些老房子的青砖是石灰和泥砌成的。这种草,遂得名石灰球。不久石灰亦将趋少。这里砌房大多用水泥,室内用涂料。将很少有人知道石灰球了。
刺艾。可止血。乡下农人常有被刀割的事。采刺艾,捏成汤,滴在刀口,则刀口不害。有淹人的感觉,可消毒。植株与王货郎差不多大小。气质有点类似于而今人家的盆栽芦荟。浑身上下野气十足,长满淡绿小刺,叶暗碧绿。
羊耳朵和蚕豆耳朵完全是两码子事。羊耳朵开出的花很像螃蟹的眼睛,红紫茵茵的。绿色的果子小圆形。叶梗嫩嫩的,叶像羊耳朵,故此得名,羊耳朵。蚕豆耳朵,长在蚕豆茎上叶梗旁。样子像我们用纸做的拇指套,一会儿套在拇指上,一会儿把手别在背后,趁机把这东西抹下藏在手掌心里,然后把没了拇指套的拇指给别人看。最后又把手别在背后,趁机套上,又拿出来给别人看。这东西有个名字,叫“丁家老头”。一边嘴里还说:“一个丁家老头。咦?没有了。咦?又出来了!”我们玩着这个幼稚的游戏,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