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衡夫人》戒吃儿

5、我的王妃

　　我的王妃
　　杨若寺只觉得这种颠簸的韵律很是熟悉。
　　车窗让茜纱帐笼了，透了淡淡的光进来。车内瑞脑熏香，让她有些头晕。在这暧昧的昏暗里几乎不敢去看那个端坐挺拔的男人。
　　“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很熟悉，当初进府就是这么来的。”梁允峥仿佛有意提及当时的情景：他用一展长衫将被他打得奄奄一息的她救回来。
　　杨若寺觉得自己本应该恨他，这个专断的世子轻易地改写了她的人生，如同一只操控棋子的手，拨弄了她的命运，从来没有人问过棋子的感受……到了这一刻，她反而平静了许多，觉得那些日子竟如同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散开了去，怎么也提不起气来怨恨他，过去的也就罢了，于是也并不恼。
　　“的确熟悉，只可惜车内味道不同了。”
　　“哦？怎解”他含笑反问。
　　杨若寺沉默不语，素手轻轻捻起他的衣角。见她失神，梁允峥也不觉唐突，愈发好奇。，
　　“世子的衣衫真是精贵，每次洗净后，都要经过打浆熏香，列纹取吉等九个步骤……当日竟用了檀香和茉莉……我虽不愿承认，的确难以忘怀。”
　　梁允峥心下一动，当日将受伤的女子倚在怀中的旖旎情景历历在目。她花靥零落自是万般憔悴，黑发伏膝无处不可怜。
　　“梁允峥，我知道你往死里打我是为了让掌官籍的大人以为我死了，才好把我偷出来和你成婚。你以为让我当王妃，是救了我，赐给我颇大的恩德，我杨若寺本该不甚感涕。可惜我并不稀罕锦衣玉食，更加不愿做你们父子相争的筹码。”
　　杨若寺直视他的眼睛，想要撕开他一贯琢磨不透的笑意，看看在他温暖的笑意之后深藏的表情。
　　她渐渐的靠近，他的笑意也越来越薄，她感到自己慢慢接近了他的眼底或是心底，猝不及防地，他修长的手忽然之间覆上她纤薄的手掌，手心里稳健的温度让她的心跳不由得停滞了一下——
　　“嫁给我好不好，当我的王妃，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他棕色的眸子温婉动人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深情过，尽管还是像平静的湖泊，却让人不得不相信湖水下有灼热的温度。杨若寺在那样的一秒里真的相信了他的话，好像心里有一个声音把自己说服了，嫁给他，嫁给他，不管是不是因为爱情，不管是不是源自愁怨，就这样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不可以。”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脱口而出的会是断然拒绝。
　　“我没有勇气无爱和一个人走完一生，我不可能不闻不问地接受你的妻妾成群，不可能为了你忍受你家老头的折磨虐待，更加不可能心甘情愿为你生儿育女对你始终如一。对你对我这都不公平——这是一个错误的开头，如果让他继续下去绝对是两个人的悲剧。世子，世界上可以将就的女人有很多，我偏偏不是其中的一个。”
　　又一次被这个女人打击，梁允峥脸色有些发白，自己刚才的表现不可谓不真挚，在如此煽情告白面前，居然有女人就是不动心。
　　马车忽然停下了，向前的余势让她重心不稳，梁允峥很有风度的环住她，灼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耳际撩拨起难言的痒意。杨若寺十分配合地打了个喷嚏。
　　“什么人？”梁允峥有些不悦。
　　“回主子，前面好像出事了：吏部侍郎王品先大人公子的马受了惊吓，王公子坠马受伤，不知怎地闹的不可开交。世子，要小的给您开道吗？”
　　“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杨若寺体内的好奇心暗暗作祟，还没等梁允峥发话抢先探出了身子。
　　这个女人难道真有一颗唯恐天下不乱的心？
　　王侍郎的公子也算帝都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他的体格还远远达不到流氓的标准，可偏偏有一副花花太岁的气质，家里妻妾成群常常寻花问柳，绮陌红楼又以才子自居，穿着打扮俨然效法文人豪客。
　　为了充分满足某人的好奇心，本着不要把这场好戏吓没了的原则，世子皱着眉头被那个女人赶下了马车，杨若寺扯着他一溜烟地挤进了人群。可怜的如龙公子，一袭白衣被市井百姓的短衫揉得不成样子，翩翩风度全然无法施展。
　　“别婆婆妈妈的！”杨若寺对于这个仓皇之中仍然不忘整理发型的男人简直忍无可忍。梁允峥头一回被人骂婆妈，一脸的不爽，杨若寺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恩，这样多好，平时一副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样子，不食人间烟火冷冰冰的，现在多么亲民……”
　　说话之间，他们在被人踩了无数脚后顽强地挤进了前排。可怜的世子还没有从形象尽毁中缓过神来，一团小东西像八脚章鱼似的紧紧抱住了旁边女人的腿。只见他一张小脸因为害怕苍白如纸，不过六七岁的年纪竟然忘了哭，身子却抖得厉害。
　　“你们这帮天杀的刁民，再拦着本官本官就不客气了，小杂种讨饭惊了公子的马本来就已经该死，此番公子他老人家一个不留神又闪了身子，叫他偿命都不够赔，还不滚开。”
　　平日里大家对这个花花太岁本来就多有不忿，如今他的走狗竟然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几个胆大的路人竟然挡在小家伙身前不让开。
　　走狗“噌”地从胯间拔出一柄明晃晃的刀来，众人不禁后退。小家伙露出脸来，一双小手抓得更紧。杨若寺的腿有些发抖。小孩子仿佛知道自己命悬一线，晃眼的刀光之下闭上了眼睛。眼看就要手起刀落，梁允峥正要出手，杨若寺已经早他一步挡在小家伙面前。
　　刀锋一滞，自己出手已经够快，想到方才的情形，倘若来不及……心头不自主地抽痛。
　　杨若寺蹲下来，在众人的瞠目之下一把将这个小乞丐拥在怀里。两行清泪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在电光石火的瞬间，她居然开始了抽噎，连同那个狗官也吃惊地张大了嘴，忘记了向出手阻拦的梁允峥兴师问罪。围观人群唏嘘叹息，大为不解。
　　“淼儿，娘亲找你找到好苦啊……”这一句当真是石破天惊。
　　她居然有了孩儿，难怪她不答应，片刻的光景千般感受辗转过他心头，一贯淡定沉稳的世子感到脚底不稳，正要张口问个究竟，却看到杨若寺在向他使眼色。
　　真是哭笑不得，起落之间世子仿佛受过一场内伤，五脏冒火七窍生烟，这个花样百出的女人，突然开演当街认亲的戏码，梁允峥还有点跟不上节奏。
　　狗官也反应过来了：“来人啊，把这女人也给我抓起来——”
　　“慢。”杨若寺站起来，甩手抽了狗官一个耳刮子。“淼儿，我们回家。”
　　狗官哪里肯依，他素来专横跋扈，今天被人上来就抽了一嘴巴子，拔出朴刀，正要发作。
　　杨若寺毫不在意，抱着孩子在梁允峥面前盈盈一拜：“世子。”
　　梁允峥面不作色，心里却大大的郁闷，她就是存心要毁掉他丰神俊朗的形象……他远远没有想到还有更吐血的情节等着
　　“淼儿是妾身遗落在外的血脉，和世子也——”关键的地方她咳咳搪塞了过去，虽然不明说众人的联想一时间如脱脱缰之马，不可收拾。
　　梁允峥感到自己的脸就要抽搐了。可是偏偏他的表情给人一种神秘的倨傲感，加上他难掩的风流相貌和天生的王者之气与传说中的七曜王世子不谋而合。坊间又盛传世子要纳民间女子为妃。本来以世子的风采神韵眼前的女人又如何匹配——今日，恍然大悟，想是世子早年一夜风流，这女子命里福星高照珠胎暗结，世子万世之表，自然不会始乱终弃，才有了后来这出。
　　狗官不由地不信：寻常女子不要命了吗，怎敢向他动手，原来是王妃。有世子撑腰，哪里把他的小命放在眼里——想到此节，扑通跪下，只有求饶的份。
　　“还不快滚，今天本王得天眷顾找到了淼儿，不与你计较！”
　　在众人的目送下两人抱着“淼儿”离开了人群。

　　“杨——若——寺——”任凭他有再好的涵养都恨不得把这个女人撕碎了。
　　“你激动什么？”
　　“本王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孩子？”
　　“我什么时候说是你的孩子了？”她白了他一眼。梁允峥一时语塞。“再说谁又告诉你我们是真正的世子夫妇了？”她狡黠地一笑，露出小猫一样尖尖的虎牙。
　　“贺公子，能帮我一个忙吗？”杨若寺一脸谄媚地看着这个容貌英俊的少年，恨不得流下口水。“你去找十班人，分四个时辰在不同的茶馆酒肆宣扬就说，有人冒充微服私访的世子夫妇救走了小孩子。还有，找人写个话本传奇什么的，交给说书先生。”

　　梁允峥觉得自己真的捡到了宝，原来她真的生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平白替他省去了许多麻烦、只是，这样七窍玲珑的心又要多少苦难才能打磨而成。
　　不是看花眼了吧，方才他注视自己的眼里一闪而过的可是温柔？
　　“哎，梁允峥”
　　“恩？”阳光下的世子身上弥漫着薄薄的光辉，绝世的容颜让人不忍深看。
　　“我们成婚吧。”
　　“呃，好。”
　　她抱着淼儿，不知絮絮地讲什么故事，两个人都笑了。她竟同意了，这个孩子一定让她想起来曾经的自己，那么多的不可能都无法阻挡她给这个孩子一个家的愿望。这个女人真让人捉摸不透，宁死都不能被打败的倔强居然为了一个孩子动容了。
　　“唉，也只有你最能保护他了，忽然觉得让他有个世子爸爸也不错。”这个理由让一贯自恃甚高的世子听来多少有点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