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缘浅（上）》OOXX209

6、第五章

　　林繁枝一口将手上最后一块甜糕塞进嘴巴，随手用袖子胡乱抹了把嘴。午时已过，三里街上仍是行人攘攘热闹非凡。不知书童这次要何时方能发觉他偷溜出府呢，林小王爷眨眨眼，往行人最密集处一钻，泥鳅般不见了一抹杏色身影。
　　说起这书童，正是林小王爷五岁称霸十里街这一传奇事迹的战利品。林繁枝收拾干净一群小混蛋便将当时瘦瘦小小穿着青衣罗裙的人捡回了王府，林小王爷还以为捡回个比他年纪小的女娃娃。不成想王府下人收拾出来居然是个男孩子，一问年纪竟还比小王爷尚年长一岁。林繁枝为此生生迷惑了些许日子，闹不明白穿裙子的小姑娘怎么沐个浴就变成了男孩子呢。
　　所幸林繁枝彼时正对茶楼里说书的迷得不行，偷偷摸摸听了一段日子，觉着戏文里翩翩公子甚是有趣，于是这捡回来被晾了几日的人便顺理成章成了书童。林繁枝为此巴巴拿了字帖向府里西席认真学了一段日子，一度让西席受宠若惊刮目相看，最终为其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唤为童言书。书童书童，一举两得。小小林繁枝特意为此跑了一趟皇宫，向睿帝讨了许多赏赐。太子慕容世晟听闻亦赏了他许多稀罕玩意儿，那得意劲儿直让老王爷恨得牙痒痒。
　　这厢林繁枝尽往人多处溜达，人多方有热闹可瞧。林小王爷一路东张西望，他见着好些流民，其中不乏深目鹰鼻发色各异之人，林繁枝皱皱眉，皇伯伯说的是流民他应并未听错，只流民不该是衣衫褴褛么？林繁枝睁着双大眼一个不查直直往旁人身上撞去。林小王爷懵懵然回神，原是他一不留神走入了条小巷，巷口一株大榕树下一圈老百姓不知为何围了个水泄不通。林繁枝眨眨眼，好巧，巧得正好。好不容易仗着人小挤到前头，林小王爷深呼口气，一抬头便瞧见两个衣冠楚楚看似身份不凡之人立在中央，且气定闲心晃着把折扇，那二人侧身处一青衣小哥哥垂着头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都道无巧不成书，那青衣人却正是古微澜。
　　古微澜如何会在京城还得叹一句阴差阳错。他与娘亲行至牧野，守关将士盘查异常森严，说是狱里走脱了个江洋大盗。古微澜并未多在意，看了眼画上之人便扶着娘亲入城。人生地不熟，古微澜只好先寻处客栈落脚。在大厅里等掌柜的取牌，只听身后桌一大汉嘿嘿笑了几声大声道，那凌国太子不过黄口小儿，怕是毛还没长齐的罢，哪里就消受得起美人恩了，那美人儿长夜寂寞难耐，难怪要跑。同他一桌坐着的人哄的笑将起来，另一络腮大汉一脚踩在凳子上道，你们还别笑，只怪那人长得忒是销魂，若是让老子得了，也要栓裤腰带上的。底下的话糙得让古微澜不禁微微皱眉，也不管满堂哄笑声，只扶着他娘亲往楼上去了。
　　半夜，醒睡的古微澜便被房间的异动惊醒，有人正往里吹迷烟。少年一把握了弯刀便翻身起床，只在门口见着个冒烟的竹筒，古微澜将它盖好，却又听见隔壁房间传来挣扎的声响。古微澜担心歹徒藏匿其间祸及他人，便一脚把隔壁房间的门踹开。屋里人许是听到动静，逃得匆忙，少年只大概见了个背影。古微澜瞧了一眼床上，只见盘坐在上面的人死死拢着衣襟哆嗦着半个字都讲不出来。古微澜见是个女子，不待他说话，便出去了。躺下时少年方想起来为何此人如此眼熟，不正是城门口贴着的江洋大盗么。
　　第二日古微澜向掌柜打听明白衙门方位便独自去报备，他与娘亲想在此处长久居住还需登记在册方可算为此处居民。衙门管事见古微澜不过半大孩子，又听闻是从粟城逃难至此，心下怜惜他不易，便对他明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不日恐有战事，今日前往燕都城门已关，如今还是快快往幽城去方是活路云云。古微澜听言方明白为何城门戒备森严，向管事抱拳道谢匆匆回至客栈。古夫人自听罢自家儿子所言便一言不发坐于屋内，神情似带了几分呆滞。这一坐便是半个时辰，古微澜对娘亲脾性甚是知晓，只默不作声坐于一旁。古夫人一手按着额头，嘱咐古微澜在房里好生候着，她需得出去置办些物什，这一路往南，到幽城地界亦需两三日光景。
　　古夫人哪里知道，这一出去便被有心人惦记上了。
　　古微澜与娘亲雇了辆马车前往幽城，半路巧遇逃难一男一女，古夫人怜他二人行路辛苦，便结伴而行。古微澜行事果敢，功夫了得，却也不过一十三年纪。都说南方多欺诈，北地多劫杀。古微澜阅历尚浅，哪里明白这南方人弯弯绕绕心思。是以这一男一女不过几句心酸话语，便使他放了戒备心，把家底说了个干净。却不想那二人原是个拐子，专干这等诱拐避难异乡人的勾当，这是专门在路上等着他们。古夫人虽早过了二八年纪，然貌美不减当年，如若好生装扮，想来必能卖个好价钱。至于古微澜，十二三的年纪，嫩得滴水，京中好这口的大有人在。他们本打算在牧野城内动手，这母子二人却又早早动身出城，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古微澜一觉醒来便发觉自己被捆了个结实，且娘亲就晕在身边。他被堵了嘴，周身不着力被颠得难受，看样子仍是在马车上。娘亲仍在身边让古微澜稍稍定神，他思来想去，只那结伴而行的二人最为可疑。古微澜暗恨自己识人不清，以致落到如今这等狼狈地步。
　　被捆了几日，一日只得些许清水，古微澜饿得不行，更不论古夫人。所以被推搡着下车时，古微澜几乎两脚不占地被拖着行走。待听得关门落锁声响且脚步声渐行渐远，古微澜方睁眼。他与娘亲俱被关在一处房中，抬眼望去，屋内还有十几个瘦骨嶙峋的小孩。那些孩子大不过十七八，小则五六岁，俱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不哭不闹。古微澜坐起来往屋外瞧了一眼，窗户上映了几条影子，把守甚是森严。坐了一会儿，古夫人仍昏迷着，古微澜将外衣批到娘亲身上，便重新躺下闭上眼睛。晚上倒是有了稀饭，那些个孩子见了那女人便如老鼠见了猫般瑟瑟发抖挤做一团，古微澜看她一眼，径自取来喝了一口，确定并无大碍方小心伺候醒来的古夫人服下。
　　在此处停留不过四五日，一行人连同那些孩子便被赶上了船。些许孩子见了船就开始哭闹不休，被看押的男人抽了好一顿鞭子。古微澜微微侧目，垂下眼扶着娘亲进船寻了处僻静角落坐下。这几日这些孩子中最大的那个男孩陈宸与他提了几句，说将他们捉来的那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总共有十多人不止，只他见过的便有十二个。他叮嘱古微澜留些力气，待到地头趁其防备不严再行逃跑。那陈宸本是书香世家出身的公子，手无缚鸡之力却也有几分胆识。古微澜暗想只盼他动作时这人能管着那些个孩子不要添乱才好。
　　古夫人自是知道自家儿子，一路上默不作声，如今瞧着古微澜神色便知他必是想在船上动手。她亦不多言，只将头上一根簪子拆了递给古微澜便靠在角落里养神。古微澜并不知这些人将要带他们去何处，水路行了半月余，他终于听见把守的人谈论，大约明日便可靠岸。
　　船上船夫皆为打手，连同船家在内一共八人，那女人亦在其中。古微澜心知如若到了地头，一旦两头接应入了狼窝，便再由不得他们。他只得一身蛮力，即便空手解决一个船夫亦无甚么大碍。只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必要保他娘亲万无一失。
　　所幸，得书生方宸谋划，古微澜有惊无险得脱虎口。
　　将船靠岸，古微澜与方宸拜别，各奔东西。虽方宸助他谋划，然亲眼见着古微澜杀人，生死攸关，他强忍着默不作声。如今困境已除，他带着一群孩子同古微澜同行到底心内惊惧，不若就此拜别。方宸目送古微澜一路向北，他尚不知他名姓，此生只能有缘再见。
　　古微澜与娘亲一路往北，不过一日脚程便见了城门。他原想只要向北便可避过洛城，哪知一抬头便看见端端正正洛城两字刻于城墙。古夫人呆立良久，只得长叹一声。心念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如若天意如此，便注定她母子在劫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