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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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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毫无征兆的,落下一滴雨珠,打在院子里的竹叶上。女子微微抬起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此时云雾已经开始笼罩大地并且努力地向四周蔓延。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终究还是把话全部咽回了肚子,怀中的胎儿尚不及三个月,此时正吃了点心在母亲的怀里睡得酣甜。
此时正是盛夏季节,都城里到处都显得燥热无比,还好她向来喜爱翠竹,在院中栽种了不少,倒也在烈日炎炎中平添了几分青翠的绿意凉爽。
“夫人,老爷请您去书房。”一个侍女轻轻走到门外,尽量压低了声音,她知道这个时辰正是小姐午睡的时间,全府上下都对这个新出生的小姐宠爱有加,他们这些仆人更是丝毫不敢怠慢。
女子闻言不为所动,她目光流转在手中婴孩的脸庞上,这是她的亲生骨肉,她想要再多抱抱她,亲亲她,看着她长大,出落成一位美丽的淑女,然后为她择一位良好的夫婿,然后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终此一生倒也安稳。
“夫人……”
当侍女的催促已是第三遍响起的时候,女子知道这些只不过自己的臆想罢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没有放过她。她的神情由一位母亲的温婉逐渐变得悲戚,她不愿意就此放开自己的孩子,但是她知道,这是不能够躲避的事情——就像建国六百年来的诅咒没能放过当朝王上一样,八大家族的秘密也没能够放过她。
女子将手中的婴孩小心翼翼地交给前来传话的侍女手中,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后,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书房,路上她想,这正是多雨的时节。
可巧,一时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呼啸而至,身后的婴儿受到了惊吓放声大哭,紧接着就是侍女慌乱的声音,但是女子始终没有回头去看一眼。
不能回头,无法回头。
她的裙角被雨水溅湿了,脚步轻轻地踏入书房,一如三年前她跨越火盆身披大红色的喜服站在他面前一样,身为人母的她眼中尚且留有一丝天真。
“老爷,我来了。”
被女子称为老爷的人缓慢转身,他的样貌没有多少改变,比之十年前英姿勃发的男子尚且多了一丝成熟和老练,在不断的斗争中摸爬滚打至今,他还是没有忘记当初对她的承诺——从一而终。
南家乃八大家族之一,家主与其夫人恩爱非凡,二人成亲之日家主曾对夫人许下愿:为她一人从一而终。这是连当今王上都不能做到的事,世人只将这当做是一场茶余饭后的笑话,并未多留心,但谁也没有料到,此话一语成谶。
夫人体弱多病,嫁进南府后十年内未有生育,但南家家主却不肯再娶亲,甚至“宁可就此断后,也不会再续娶其他女子”。一时间成为天下间夫妻恩爱的美谈。或许是老天有眼,去年夫人在一次家宴上忽然晕倒,众人以为是旧疾复发,却没料想竟摸出一个喜脉来。出生虽是一个女孩儿,倒也受尽了家族中人的极度宠爱。
“当真是委屈你了。”男子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移向别处不再看她。但语气中却是万般地无奈与不舍之情,他别无他法,祖上流传下来的,他不得不遵。
坦白说不可能不怨恨的,女子瞧见丈夫的态度,心中幽怨无处诉说,只得沉默着低头去看被雨水溅湿的裙角,原本高贵的湖蓝色,此刻也变得黯淡无光,显得俗气起来。
“我什么时辰出发?”沉默了半响,脑海中闪过无数的言语,最终还是说了这么一句。她的目光抬起,与他的目光相对,本想着不该说,却最终还是埋怨了一句:“世人都道你我两情缱绻,我知却不是如此。世人每日悲欢离合喜怒无常,虽不如意,却当真是轻松无比的。”
“是我对你不住。”男子叹了口气。
她倔强的摇了摇头,一如当年十几岁的年龄,穿着火红色的衣衫骑在马上奔驰般,说:“我不怪你,只愿这诅咒破灭,不要让这痛苦的巨轮无日无夜的反复下去才好。”
这次男子没有接话,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什么时候出发?”她又问了一遍。
男子抬头看了看天,思忖了片刻,然后道:“明日是新王登基大典,那么便今夜子时吧。”
女子微微颔首,对男子欠身打了一个千儿,语气放软了不少,细听可知其中有着断肠一般的不舍之情:“还请您照顾好我的女儿。”
他不是没有听出她话外的意思,向来被选中的女子,高宛家三年前已生了一个女儿,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谁知南家今日也会是一个女儿,这可不好办了。
那是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同诅咒一般,对王室的每个人都如影随形。
建国六百年来,每位王上定会在三十岁诞辰之日驾崩,不论深明亦或昏聩,所以王朝中也少有弑君夺位的事情发生,而每朝的王上为了可以多活几年,都会四处命人去寻找天师巫医。配制各种灵丹妙药来续命,但结果却无一例外。
而让人猜想不通的就是,王上驾崩之后,会从八大家族中挑选出一位女子下皇陵陪葬。可巧的是,每一任八大家族的新生婴儿中,不论多少男婴,女婴却只独独一个。
但是,谁想到南家现任家主南鸣铎的夫人高宛媛媛却在高宛家主的夫人生下一女之后,又生下一个女儿。
作为母亲,高宛媛媛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成为诅咒的陪葬品,但是她作为八大家族中的人,又不能违背这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
只得将尚未长大的女儿托付给丈夫抚养,以后的事,再做定夺吧。
高宛媛媛在南鸣铎的授意下开始梳洗打扮,既是陪葬,却又是给前日驾崩的王上陪葬,各种礼仪自是不能少,至于陪葬的礼制,则是按照王后的规模来操办。
她从侍女手中最后一次抱起自己的女儿,她还没有名字,高宛媛媛和南鸣铎商议后决定在出发的前一刻由高宛媛媛为孩子命名。看着熟睡的婴孩,高宛媛媛惨白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她动作轻柔地用指腹碰了碰孩子柔软的小脸。
多么想看着你长大啊。
外面的雨没有停歇,比之刚才的雨势却是弱了不少。
她贴近孩子的额头,悄悄地说:“我愿你能够破除诅咒,与心爱的男子双宿双栖,远走高飞。这是我作为母亲,唯一能够给予你的了。”
夜半子时。
静谧的空气中被一声尖锐的唢呐声划破,接着便是吹吹打打的哀乐声,俨然是一首冥婚之曲。随行的侍女开始挥洒纸钱,轿子都用白纸糊住了,高宛媛媛走出大门,在进轿子的前一刻,告诉南鸣铎她为孩子取名为“南慕衍”后,最后看了一眼南府的门匾,走进了轿子里。
等队伍走远,耳边再也听不见那叫人心慌的冥曲后,南鸣铎嘭地一下跪在地面上,他脸上泪水纵横,此时一看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倒像是一个已经老去的老人,泪水混合着雨水,流进了脸上沟壑一般的皱纹里。
媛媛,我怎会不知,你为孩子取名慕衍,就是慕衍慕衍,与爱慕之人生息繁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