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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卸首——终卸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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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穆屏忘不了那个夜里,他和赫洛苏亚的对话。
      “这里这么美,却要变成最后的杀场吗?”赫洛苏亚白皙的素手抚过一蓬芦花。那是最后对决的前夜,众人秘密进入万里芦花荡调查,安排伏兵阵仗。
      “美一点也好。”殷穆屏淡淡一句,席地而坐,“毕竟差点成了我姐夫的人。”赫洛苏亚脸一红,跟着坐下。夜风飒飒,两人衣袍飘飞。“冷不冷?”“不冷,挺好。”一朵飞絮般的芦花调皮地停在赫洛苏亚鬓发上,殷穆屏伸手把它扯了下来,“不出意外,明天他们的人马会到这里。”
      “他们来杭州做什么,邸报没说吗?”那片空地空旷,四周芦苇茂盛高耸,两人的声音被风吹得飘渺。
      “和高采菱会合,准备控制当地州府官署。”殷穆屏随手在沙地上比划,“不止杭州,包括整个浙江,江苏,甚至江西,他们的势力已经汇合了。”
      “那咱们……”
      “大部队我交给林应了,她能行。这个我倒不担心,芦苇荡里有笑笑还有她的手下,残兵败将逃窜,一个个都能收拾了。”殷穆屏用足尖把刚刚划过的阵势图形擦去,“至于宋星展本人……”他转过头看了眼赫洛苏亚,尽量平复些语气,“我让他再见你一面,也算了你一个心愿吧。”
      “其实……有些事情,我想……”赫洛苏亚静静地说着,“这么多年,我在追求什么?或者说,爱一个人,究竟是爱什么。”
      殷穆屏笑笑,“这些东西太费脑子,姐姐,不想了吧。”
      “不,我很想知道。我感觉,我追求的,其实是自由。”“嗯?”
      “自由……自由自在,爱上自己喜欢的人,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太难了,古来至圣,能达到的也太少。”“是啊,所以……但我觉得,我按照我内心追求的方式,不去干扰旁人的生活,做不到吗?”
      “我在江湖上飘了快二十年,有些事情当初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剑握在手中就一定要杀人,为什么。我根本不愿意杀人。”殷穆屏端详着青锋镌刻着“屏”字的剑柄,“后来我知道,人心险恶,你不去杀他,他会来杀你,你为了活下去,只能杀了他。那一刻,你就不再自由了。因为你违背了你的心愿,不杀人。”
      “可是……”“归隐也好,出世也好,人难免和世事打交道,自由太难。”殷穆屏说着,拍了拍自己脖子上的那处刀疤,“当年在西北,我好心好意劝架和事却差点被砍死,那一次之后,我才发现不是每个人都会尊重我的自由。”“是啊,如果这样的话……”赫洛苏亚低下头,揉搓着自己的衣角。
      “自由也不是不存在,想办法把自己融合进适当的环境,同样可以按照心性来去自如。”殷穆屏站起身收剑回鞘,“只是,如果把自由当成任性,只怕到死也追求不到吧。”“我很任性吗?”“有点,姐姐。”殷穆屏笑笑,“很多时候,你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也就是,你为什么比我们更为坚强。”
      赫洛苏亚似乎还在琢磨殷穆屏的话,蓦地,鲜血飞溅……殷穆屏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不喜欢杀人,但宋星展我必杀。姐姐,这便是我的自由。”
      “不能超脱,就只有顺从,顺着世事进展的方向,再顺着自己的本心,才是自由吧。”
      仿佛过了一万年……
      宋星展的头颅在布囊里随马颠簸,林应愤恨的目光聚焦在书着宋府两个大字的匾额上。
      这是宋星展的扬州老家,众人马不停蹄赶回扬州,正是八月十五。
      “让他们合家团圆吧。”这是殷穆屏原话。
      “殷哨头……抄家诛族是大事,这……”暗哨中有人怯生生反对,目光被殷穆屏血红的右眼直直逼回,“上报州府衙门还是上报内阁朝廷?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怕到时候反过来寻仇,卸不了你的脑袋!”那暗哨默默吞声不语。兵贵神速,在众人赶到之前,吕宥迁已然下令,封住了宋家宅院,一人一物,不得外出。
      此时宋府大门洞开,撕开的漆封在油黑门板上百无聊赖地飘动。脚步纷杂,惨叫和吵闹,哭嚎和哀鸣……林应手起刀落,没有丝毫手软。十五年前,这一幕发生在了金陵的林家,离扬州,并不是很远。加倍偿还吧!林应摸了把溅到脸上的鲜血,宋家也是近百口同居,这一下,谁也没能逃走。
      活该,罪有应得!林应心中默念,飞起一脚踹开了那扇雕花的木门。那是宋夫人的内闱,如果林应没记错的话,当年在水牢里喂给李肃宁带毒饭食的女人,正是宋夫人董婉宜。她一身素衣溅满鲜血,抹额布带的尾端淋淋漓漓地淌着暗红黏稠。董婉宜衣冠不整,衣衫凌乱,珠翠歪斜迤逦,四五个丫鬟乳娘簇拥在一起没命尖叫,宋明浩藏在母亲腋下,闪着一双惊恐有带着天真的眼眸看着面前这个血淋淋的女人。
      看见那双直视自己,和宋星展几乎一模一样的双眼,林应心头怒火又蹿高了几分。她拎起那个沉甸甸的布囊,狠狠砸向惊恐的母子。宋星展头颅滚落,骨碌碌满地乱滚。几个丫鬟发出瘆人的嚎叫,董婉宜看见丈夫首级,下意识搂住儿子后退,却狼狈地摔倒在地。宋明浩也不知是认出了那头颅是自己父亲,还是仅仅被那个血淋淋的东西吓到了,放开喉咙大哭起来。
      林应走近,两刀结果了那几个还在尖叫的丫鬟。见了血,宋明浩哭得更响亮了,董婉宜捂紧儿子双眼,低声恳求,“姑娘,我们母子两个与你无冤无仇,我夫婿的过错已经受罚,你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林应笑了,“呵,哈哈,哈哈哈……唔哈哈哈……”她放声大笑,染血的凄厉笑声四下回荡,“无冤无仇?哈哈,赶尽杀绝?!”一刀飞过,董婉宜半张面孔随惨叫跌落,她捂着血肉模糊的半张脸,右手还死死抓住宋明浩不放,嘴里的恳求变成含糊不清夹杂着哀鸣呻吟的呓语。“无冤无仇,无冤无仇……无冤无仇我何必杀人,无冤无仇我何必杀人啊!”又是一刀,董婉宜左手齐齐斩断,跌落在花砖地面上。想到李肃宁的惨死,林应残存的理智立时化为乌有,她要杀!杀!
      “不要杀我娘!不要!大姐姐,求求你,我娘都受伤了,你别杀她……”三岁的孩子搂住母亲,在哭嚎中不忘求饶。林应的心着实疼了一下。“娘——娘——”心底里保存的那几声甜甜的呼唤,随着渐渐清晰的李秋桐的身影再次响起,“娘,听我弹琵琶好不好……娘,教我武艺,我要给爹爹报仇!娘……”宋明浩的告饶已然模糊不清,只是,就在林应握刀的手指松动,李秋桐的呼声骤然转为撕心裂肺的惨叫,琵琶四弦俱断,胸口的飞镖……宋星展!这孩子是宋星展的孽种!饶了他?要我饶了他?!林应猛地圆睁双眼,涌出的泪水被烤干,她眼底喷出了紫黑色的怨毒火焰。
      墙壁上的字画被董婉宜颈中热血喷溅得一塌糊涂。林应劈胸抓住宋明浩身子,转身出屋,后园一处井台,狠命甩出。孩童稚嫩的惨呼随着四溅的脑浆和尚是粉红的鲜血喷涌戛然而止,井台青石板上,惨不忍睹地喷涂着一片片血污脑浆,不远处几个人身首异处,血染花草……
      他们看上去很可怜,对不对。人们总是容易同情眼前的悲剧,而不联系前因后果。杀红了眼的众人,脑海里清晰地浮现着过往自己的悲苦和痛失,这一切,终归要偿还,以对方无法决定的方式,偿还!
      殷穆屏却没动手,他抱剑斜倚在门口,望天。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天啊,总归是有因果报应的。不知累累冤魂白骨,能安息否?
      一片血腥中,于洪彻和王漫青永远是亮点。“嘿,屌,你看这个!”把宋星展御赐的四爪坐蟒通袖袍当成围裙系在腰里的于洪彻拎着个玉摆件给王漫青看,“值点钱吧。”“你真准备攒钱啊?还有,你才是屌!”王漫青把一顶常服官帽扣在脑袋上,秀美的五官居然带了点英气。“你废话,啊,还有这个!”于洪彻随手把玉摆件扔进自己红桶中,抓起一大把随地散落的银锭,“这些最实惠!来来来,屌,帮忙拣一些啊。”“你怎么不把这地砖撬了搬回蓬莱,你才是屌!你才是!”王漫青一边揶揄他,一边永无休止地反驳谁是屌这个问题。“啊对!没错!殷老弟啊!”于洪彻冲门口望天的殷穆屏嚷嚷,“待会可别放火烧宅子啊,给咱俩留着!有功夫会蓬莱召集咱乞丐大军,把地砖撬了搬走!”“你脑有病啊,真搬?”王漫青对着他的脑袋拍了一巴掌……
      殷穆屏朝两人笑笑,其他人只顾杀人了,似乎对钱财没放在心上。也罢,两人趁机来个二一添作五,顺手牵羊一把,也无可厚非。那对欢喜冤家就这要不要真去撬地砖的问题展开了争执和调笑渐渐走远,殷穆屏回过头,看了眼也门口不远处双手合十的赫洛苏亚,心里忽地疼了一下。
      一半是尸山血海,一半是纯真良善,殷穆屏和赫洛苏亚似乎成了分界线。殷穆屏又回头望了望宋府,再回头看了看低眉闭目的赫洛苏亚。
      姐姐,这次卸敌之首,我知道你心里很疼……姐姐,姐姐……
      你是不是也在努力,让自由和世事融合?
      故事到了这里,该转弯了。
      (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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