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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卸首——双情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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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双的兵刃是一把通体漆黑的镔铁重剑,名为古尘,取一个“古尘一出自无双”之意。当然,这是后话,这名字是殷穆屏给取的,这诗句,还是来源于姜亦抒的某句歌词。此时此刻和那两个背红蓝桶的古怪乞丐相斗的剑,尚未取名。谢无双的武艺,更谈不上什么天下无双。
这两个乞丐不是别人,正是在蓬莱助殷穆屏等人寻救林应的双桶丐于洪彻王漫青,至于古笑誉说的什么一男一女,估计和大部分第一眼见到王漫青的人一样,把这个男生女相的秀美之人当做了女儿身。虽然生着副美女般的样貌,但王漫青的膂力丝毫不逊于寻常男儿,蓝漆铁桶与古尘——先姑且称之——相撞锵然有声,谢无双的脚步被生生逼退,他稳住身形横剑防守。“哎哟哟,后生也不怎么可畏吗!”于洪彻嘻嘻哈哈地把拴桶铁链摇得稀里哗啦作响,舒舒服服地靠在一边用脚尖打着节拍,“这身手不成啊,连我的屌都斗不过,我看我也不用出手了。”“你你你你才是……”最后一个字,王漫青因为要抵挡谢无双的剑锋,憋回了肚里,他的桶身绕谢无双身一周,砸在了他腕上,谢无双只觉得整条右臂酸麻,古尘更是险些脱手,看着谢无双的狼狈模样,于洪彻故意做作地打了个哈欠,抖了抖身上脏得板结的破衣,“小伙子,别折腾了,我们不就想见见殷哨头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对吧。”谢无双自然看得出来王漫青压根没使出全力,而这个讲话的于洪彻只怕比这个“姑娘”还不好对付,但他还是咬着牙厉声回斥,“痴人说梦!殷大人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眼见着他摆出架势又要开打,这时忽地有人一掌轻拍在谢无双背上,“好了,谢无双,这些人不是恶人,别伤了和气。”
“殷大人?”虽然这一掌殷穆屏只是轻拍,但以他的内力,这一掌的力道足够让谢无双险些摔倒。谢无双收了剑,狐疑地打量了几眼王漫青和于洪彻,朝殷穆屏拱拱手,退了下去。
“老桶兄,小桶兄,别来无恙啊!”殷穆屏笑着应了上去,于洪彻哈哈大笑,往殷穆屏肩上拍了几巴掌,“哈哈,殷老弟,没想到是我们吧。”殷穆屏一闪身,这几巴掌没拍上,“殷某肩上有伤不便。”“殷老弟你可以啊!咋咱两个一见你你就是一身伤啊?”殷穆屏哈哈两声,伸手道,“请!”
“这么说来,二位桶爷是自蓬莱一路寻来的?”入室坐定,听得于洪彻所言,殷穆屏不禁感慨。“嗨,也是巧合。”于洪彻的手大大咧咧地在糕点果盘里乱抓,嘴巴说话也不耽误吃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饿得紧了,“咱两个带了蓬莱地界上的几十号叫花子弟兄,本来呢也就在那边帮着收拾李肃宁那镖局的摊子……”“对了,李大哥留下的那些……怎么样了?”殷穆屏追问。“还好还好,李肃宁没了子嗣,倒还有个侄子在,虽说毛头小伙子没什么大本事吧,但朱锐河他们在,都弄得不错。”于洪彻又端起茶壶,也不管烫不烫嘴,昂头便喝,就这脏衣袖揩了揩嘴巴,“这几天扬州人心惶惶的,看见我们这些叫花子都不敢打赏,累得我这老桶饿了快十天了!咳……殷老弟,不打岔不打岔,咱接着说。”殷穆屏见他饿成这样,转头对身后的谢无双说,“你到厨房吩咐下,准备些酒菜。”谢无双点点头,抱剑退下。
于洪彻回头看着谢无双,倒也没和殷穆屏客气,只是点点头自言自语一般道,“姓谢小子资质不错,可惜没遇上名师指点,拳脚家伙稀松平常!”殷穆屏笑笑,“他还年轻,又是吕大人的义子,往后修习的机会多多。”于洪彻摇头晃脑,“不中,不中!这小子的天资老桶不会看错,绝对璞玉一块,好好雕琢当真是举世无双,哪能随随便便找个人教他。殷老弟,不如你收了这小子做弟子吧。”“老桶兄此言差矣。”殷穆屏笑笑,只当于洪彻是疯言疯语,“谢无双是我座主的义子,于理算是我的同辈,若要拜师,岂不是我赚了他一辈的便宜?”“嘿,殷穆屏,收个徒弟你也这么多讲究!”于洪彻撇嘴。“老桶兄,不提此事了。刚才的话你接着说啊。”“哦哦,对对。”于洪彻转过身,“去年年末咱们听说你被那皇帝老儿下了大狱,就寻思着带人去劫狱救人,走了一半听说你出来了,就跟着一路下到扬州啦。”“老桶兄用心也忒深,这份情殷某领了。”殷穆屏听闻他要劫狱云云很是感动,于洪彻摆摆手接着道,“咱这一路是饿得不轻,可是没耽搁打听道道儿,听说刚刚你们在庆春塔被一群厨子过不去,殷老弟,你这伤不会是?”“正是。”殷穆屏知道他要说什么,点点头。“嘿,也真气人。咱听说这些厨子是出自一个叫什么淮扬刀客的组织。”“淮扬刀客?”殷穆屏蓦地想到了之前邸报上的内容,说是扬州有个名为淮扬刀客的怪异组织,手下人大多庖厨出身,刀法精熟,平日在大小酒家烹饪掩人耳目,关键时刻则个个是搏击刀法的杀手,殷穆屏当时看见庖厨几个字便不以为意,随手抛给了姜亦抒处理,姜亦抒细细看完,看见其中一句言淮扬刀客的首领是个鲁姓女子,他记起金凤凰曾说过,黄复桢有个小妾姓鲁,又联想之前去倭国收购紫巅经的人也自称姓鲁,搞不好就有什么冥冥之中的联系,便暗暗记下,也就是为什么那把姜亦抒忽然质问吴一柏他们和黄家什么关系,也解释了为什么吴一柏听闻这句话勃然变色,痛下杀手——除却他们的目标之外,谁又会知道这些细枝末节?
见殷穆屏若有所思,于洪彻知道他这个哨头知道的东西必然比自己的多,也不再多说话,专心等着厨房送吃的上来了。当然,不多说话,可不包括他和他的那个娘子王漫青的斗嘴,两人一会儿屌一会儿娘子的又开始吵吵,桌上的糕点被两个人吃得乱七八糟……
谢无双通知了厨房,就没再回去,而是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前院里发呆,他走到门口时其实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于洪彻对他的评价,虽说那个乞丐夸他资质不错,但毕竟现在的武功在人家眼里不值一提。再想想刚才和王漫青出手相斗,对方分明只使出了一半功力,自己就险些招架不住了,心中也是怅然。古尘搁在膝上,映出新柳婆娑的枝条,接着,映出了一个素白衣衫的女子婀娜身影来,低头的谢无双吓了一跳,慌忙起身,却看见郑毓霖站在自己对面,手里抱着那只小粉团,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谢无双认得这是殷穆屏随行而来的女子,生怕多看人家被误会成失礼,匆匆打躬作别转身欲走,没成想郑毓霖在他背后叫道,“你为什么看见我就跑?我又不会打人!嘿,你这个人好奇怪!”谢无双脚步加快,郑毓霖居然跑到他前面拦住,“你怎么一点都不可爱!”谢无双不知郑毓霖是公主,更不知她烂漫单纯的性子,她眼里哪有这些无关紧要的男女之防?谢无双窘得无奈,抱剑又施一礼,“在下谢无双。”“我知道你是谢无双。”郑毓霖咭咭咯咯地笑了,“你挺好玩啊,为什么见了我就躲?嗯?”她这一生快二十年里,从未见过什么年龄相当的男子,殷穆屏虽然是外人,但年纪已比自己大出十多岁。谢无双倒和她年龄相仿,又生得高挑颀长,腰细膀阔,面貌也不错,浓眉大眼唇如涂朱,郑毓霖歪着头,多看了几眼。谢无双正巧,他也未曾和同龄女子这般近距离地对视,见郑毓霖容貌俏丽,嘴角上浮着天真无邪的笑意,言谈举止活泼大度,倒也没有刚刚那么窘迫了,浅浅一笑,“无双失礼了。”郑毓霖看他笑了,自己也笑了,“咯咯咯……你真可爱……”她大大方方地抱着小粉团给谢无双看,“这是小粉团,可爱吧?”谢无双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小粉团绒绒的羽毛,郑毓霖见他不怕,更乐了,“你叫谢无双啊,我叫你无双大哥好不好?你能不能陪我玩啊?殷哨头他们全各忙各的,我无聊死了!”谢无双哑然失笑,自己一个大男人陪小姑娘耍闹?但看见郑毓霖的笑容,也不好拒绝,点点头。“大哥你真好!”郑毓霖乐得把小粉团抛了个高,“我叫琳琳。无双大哥,我们去后园那边玩好不好,那边有大水池,里面有锦鲤,我想捉着玩!”谢无双心中对这个小姑娘已有好感,自然又点了点头。
后园在暮色里已经有些昏暗了,郑毓霖蹦蹦跳跳地朝水池跑跳而去,谢无双跟在后面。郑毓霖眼尖,忽然瞥见水池中假山上栽种的绿植背后有两个人影,一个高大魁梧似男人身材,另一个……郑毓霖呀了一声捂住嘴巴,“无双大哥!那不是赫洛苏亚姐姐吗?”谢无双当然知道这个和殷穆屏关系非比寻常的女人,看见那头灿烂的金发在暮色里闪烁知道必是此人。两个人好像在争执些什么,语句细碎听不清楚,谢无双见那男子身影并不熟悉,觉得此事不对,悄悄对郑毓霖说,“琳琳,你快回去告诉殷大人。”郑毓霖点了点头,快步溜走了。
谢无双听不清两人对话,本想后退一步以免惊扰对方起疑,谁知道他这一退后脚正好磕在一块太湖石上,咔嚓一声,对方明显听见了,只听得一个男子声音低喝道,“谁?!”紧接着嗖嗖两响,两枚四棱飞镖袭来,谢无双挥起剑鞘唰唰击落,借机腾跃过假山,立在那人面前,只见赫洛苏亚软绵绵地趴在他肩头,那男子手执一柄短刀低声道,“阁下何人?”谢无双愣了愣,就在此时,身后一阵强劲掌风袭来,殷穆屏抢到他面前抬掌直奔那人面门,对方侧身避开,瞬时把赫洛苏亚推到殷穆屏面前试图用她来做挡箭牌。
“宋星展!你大晚上的溜进巡抚衙门里意欲何为?”殷穆屏朝那人恨声道。宋星展抬起嘴角冷笑一声,拱拱手,架起赫洛苏亚就想翻墙跃出,冷不防于洪彻一只红桶早已抢到,堪堪擦着宋星展脊背而过,王漫青打蛇随棍上,蓝桶直接贴着墙头宋星展的脚踝处横扫过来。宋星展只得先站稳脚步,见自己带着赫洛苏亚这个累赘以一敌四,于王二人的手段自己不是没领教过,殷穆屏更是今非昔比,那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也不晓得身手如何,自己明显不占上风。想到这里,宋星展忽地把赫洛苏亚甩手扔了出去,殷穆屏想都没想飞身上前接住,冷不防宋星展抬手扬出四枚飞镖直逼殷穆屏而来,殷穆屏措手不及,抱着赫洛苏亚来了个懒驴打滚避让,面前已有三枚飞镖钉入地下寸许深,谢无双抢上一步扶起殷穆屏,“殷大人无碍吧?”殷穆屏一眼看见他肩头钉着第四枚飞镖,把黑衣晕染出了一片褐黄。见那镖和当年杀死李秋桐的那枚一模一样,殷穆屏心里不由一阵波澜,知道他是为了救自己奋不顾身,连忙抓住谢无双肩膀,“我没事,你快去疗伤,留意些这镖头上喂没喂毒。”于洪彻见宋星展早已不见踪影,气得扯起嗓子跳脚骂道,“毛胡子猩猩别得意!老子迟早逮住你剥皮做护盾!”他嘴角还沾着零星的油花子,不知道他刚刚吃的是鸡腿还是猪蹄。
殷穆屏一手抱住赫洛苏亚,一手扶着受伤的谢无双,抬眼忽看见姜亦抒站在不远处,带着耳机穿着连帽衫牛仔裤,短发在夕阳里逆光成深栗色。他看见姜亦抒的眼睛,心里一动,这么多年对这个怪人的了解告诉他,姜亦抒有话要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