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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心魔(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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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中。
天罗子的视线逐渐明亮起来,他本能地喊了一声:师父。但却没有人答应。
头顶是一盏明晃晃的无影灯,那几只洞大的眼睛无情地望着自己,天罗子哑然看着它,这是哪里?是在病房里吗?自己没有死。对了,是他,是九千胜救了自己,那一枪打得神准。之后呢……
天罗子只觉得额头边太阳穴的地方突突的疼。
他再使劲的想,却再也想不起什么别的来了。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有了。
从前,他也有过一次。使劲想,但是什么也想不起来。那段时间,太岁总是陪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那时候,自己还小,背着蓝色的书包,穿着被太岁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去上学。太岁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泡沫里的柠檬香。天罗子想转头,却发现自己的脑袋被个东西固定了。
不止……
被固定的不止脑袋,还有双手和双脚,腰背也不能动。
他心中一凉,难道自己没有在医院,是被玄嚣那边的人带走了?
那最光阴呢,那九千胜呢,他们俩没事吧?
想到这里,天罗子蓄满不多的力气,奋力挣扎了一下,却只换来了一声吱呀声响。
是身体下面的床铺。
这无影灯十分干净,可床却锈了。
这果然不是医院,这是哪里?
正在思绪混乱间,忽然,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映入了自己的眼帘。
天罗子一呆,本能地想问:你是谁?
可他只是动了动嘴唇,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难道自己还被上了麻醉?为什么他什么感觉也没有。
那双蓝眼睛的主人,是一位头发微褐,面色白净的男人,看起来难以估摸年纪,可能是因为天生色素淡薄的原因,整个人都浮动着一股透明感。
天罗子瞪着他,却又会不自禁地被他的气质柔和了怒意。
男人一眼都没有看他,只是低头摆弄着什么。
一点声音也没有,可天罗子猜,那是刀吧?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
男人抬了抬手,指尖是一支注射器。
他叹了口气,道:“我是央措。”
央措?天罗子没有感觉,但他心中仿佛在虚拟这种刺痛,感受着那只针管扎入自己身体,液体缓缓渗进去的冰凉。麻木感铺天盖地而来。
央措慢慢将嫩绿色的口罩戴上,只留了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悲悯又坚决地望着自己。
天罗子最后看了一眼他的眼睛。
因为下一秒,央措轻轻将自己翻了个身。
原来……你的目的也是。
天罗子想笑,却笑不出来。你们都是一样的,只有师父,只有太岁……可是,太岁在哪里。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恐惧了,可在这时,恐惧却铺天盖地而来。他不想抽烟,也不恨不怒,不想拔枪,更别提伤人杀人,他只想太岁,只想太岁带自己回家。这是一个连自己都要嗤笑的自己,这是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
天罗子恍然,这个自己……不正是,从前的自己吗?
他趴在白色的床单上,仿佛能听到刀起的声音。
央措的手轻轻抚摸过他背上看不见的图案,自言自语地说了很多话。但天罗子听不见,他无所谓谁杀了谁,谁对不起过谁,他只想见到太岁。
因为从他记事的开始,就是太岁啊。
那个残忍的自己,和这个没骨气的自己骤然相合,被怒火和仇恨击碎了的精神在这不知真实和虚幻的地方重铸。
天罗子知道这是哪里了。
这是自己的十二岁……
是记忆里空白的那天。那之前,是太岁不苟言笑的脸孔,精明又笨拙地陪伴自己长大。那之后,是太岁寸步不离的陪伴。原来那天,是这样的。
正在这时,一声熟悉的呼唤将天罗子从蒙昧中唤醒。
“天罗子!”
师父?天罗子惶惶地睁眼,他看不清……光芒的那头,是太岁吗?
接着,是一声枪响。
枪响后是刀子落地的声音,接着又是一个闷响。天罗子颤抖起来,这个梦里的自己真是无用,会因为只听了一声枪响就战栗个不停。他颤抖时背上鲜血扑簌簌地落下,像泪花似的,哭得放肆又开心,哭满雪白的床单,哭满不堪重负的脊背,哭满太岁温暖的手。
“不哭了。”太岁疲惫又坚定地说:“不哭了。”他重复了一遍,像在对天罗子说,又像在对自己说。太岁的大手将天罗子脸边的泪花拭去。他看着眼前这张血淋淋的背,只觉得痛。
天罗子挣扎地说:“我不痛,我开心。”
可他说不出口,也不能动作。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岁将那个已经没有气息的男人抱起来,安稳地放在沙发上。光芒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太岁好像就要融化了。天罗子大声道:“师父!”你别走……
太岁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低头看那个男人。
师父,他是谁?天罗子听见自己的心在问。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天罗子听见太岁的心在答。
我带给了太岁什么?
天罗子扪心自问,什么也没有啊,我带给他的是失去。
他沉湎在这个梦里无可自拔,光芒像有实体似的,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宁愿现在下一场阴霾的雨,也不要晒这样的阳光。他宁愿死在这张雪白的床上,这样太岁就不会再失去什么了。
“天罗子。”太岁将央措那双淡蓝色的眼睛轻轻合上,慢慢站起来,将枪别在腰上。
天罗子虔诚地仰头望着他。
“我来了……”太岁脱下外套,将他轻轻盖住,像为他杜绝了世界上的尘埃和噪杂。
“你为什么要来。”天罗子觉得眼头发胀。
“你说呢。”太岁俯首,温柔地吻了一下他的肩膀。滚烫的吻,烙在生命的脉搏里。
天罗子被他背起来。
太岁轻轻道:“别睡,别睡,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天罗子低声道:“你还要我吗?”
太岁的声音很近又很远:“要。”他微微侧头,轮廓漂亮的侧脸上勾勒着一层淡金色。
天罗子只觉得心醉,他贴近太岁,想吻一吻他,却没有力气。
他觉得懊恼,又觉得不甘心,就在这焦灼中,他奋力一动,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