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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宴会 ...

  •   春钓台名副其实,是个春天赏花、夏天钓鱼的好去处,这里湖光山色,更兼花树逢春,地势平坦,视野开阔,平城的上层人物都爱在此处游赏,三五成群地发点归园田居的诗性,转眼却感叹此处无丝竹悦耳颇为遗憾。平成候是平城一等一的喜好享乐也懂得享乐的人物,他看中了这块宝地,前几年买了下来,在此建了一个小小的庄园,半闭半开,备上名厨优伶、娇童美婢,每年春夏风光正盛时就广发春钓帖,邀请平城的头脸人物在此宴饮,好不快活。倾城被他一连请了五次,却一次都没有去过,第一年的春钓宴她才九岁稚龄,人也未曾长开,不过是“辅国栋梁”的帽子才得了这个邀约,因此被拒了平成候也未曾放在心上。而后几年,倾城处心计划,运筹帷幄大胜西秦,声名大噪,平成候才下帖来拜见,而此时倾城已经开始就步入豆蔻之年,容貌与初时已是天地之别,平成候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自此常常借口去守城官兵的院子里见一见倾城,这已成了平城众人皆知的事情。倾城在军中只负责筹划,行军也只呆在帐中思量计策,回城低调不现身,因此平城中见过她的人寥寥无几,人们只知道她少年才高,美丽不可具状,且心性淡然不喜交际。这两年倾城愈发风华绝世,连服侍在侧的百梨都时常看走神,倾城心下惊奇同时也暗暗担心,因此连伺候的小厮都打发地干干净净,只留下百梨和几个丫鬟们服侍,愈加不愿出门。
      倾城在黑暗里思量春钓台的美景是经过群众的眼光历练的,看来景色必定过人,如今难得闲情逸致,何不且游上一游?然而这大好春光里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确实是件浪费时间精力的事情,不如去偷件下人的衣服,偷偷地溜进去也好细细品味。心里边想着便凝神屏气地绕到后墙,纵身一跃,片刻便无声无息地立在了墙根下。眼见前面灯笼摇摇晃晃地来了个人,倾城便几步上前去点晕了,却是个着青天月白下人服饰的丫头。她罩上青衣,吹熄了灯笼,只在夜放的花树下缓步前行,一边四处打量春钓台的美景。这里约莫是后院,前面的丝竹之声与名伶依依呀呀的唱腔细细地传来,偶尔间着宾客饱满圆润或抑扬顿挫的赞叹、吟诗的声音,而这里微亮的星光下,一树树美丽的夜花在静静冥思,混着朦胧的灯光,有一种坐在人间的边缘看人世间繁华的年华悠然感。鼻尖嗅着草木的芬芳,倾城坐在假山边上的草地上看手中的灯笼,精致的云州纸裹住细致磨砂而成的西川玉覃竹篾,提手是梅岭盛产的湘妃细竹,里面一只粗壮的南州玉荬斋的蜡烛,香气芬芳,沁脾提神,雪白的纸面上一个鲜红端正的“平”字。倾城暗想,平成候家财万贯,真是豪奢啊,这么一只下人提得灯笼恐怕不下几十辆银子。平成候在此盘踞近百年,把持边贸,出手阔绰笼络官员和地方豪强,已是一方诸侯了吧,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才会动手呢?前年才趁着西秦内乱平了西边的祸患,百姓已是疲惫不堪,此时东边的大齐、北边的大燕虎视眈眈,国内储君之争乱象纷纭,各地世家盘根错节,清流士林每日朝堂上叫嚷着要削除权爵之势,可是如今这个田地又如何削除呢,陛下她也头疼不已,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
      正胡思乱想着,只听西边几声杂乱的脚步声,几盏灯笼摇晃而来,后面一个脚步声拼命追着,“哎,等等我,我不太认得路啊!”声音后面有些高,前面几个人都放慢了脚步回头呵斥:“声音小点,快赶不上了,你自己快点吧!”说着转身又超前奔去。一路气喘嘘嘘地远了,倾城从假山后面站起来,心中觉得有趣,刚刚那伙人明显是平成候府里的下人,有男有女,一个个都脚步匆匆声音焦急,前头是什么让这些个人这么狂热呢?一时间竟也好奇了起来,她脚下生风地远远跟着那些灯笼,发现又有两三伙人加入了刚才的队伍里一直沿着小径去了,心下好奇之心更盛,当下便直直地跟着,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就看见前面的灯光越来越亮,映着房屋上的雕栏画栋,朱户绮窗和满园子的奇珍异树,仿佛进入了金谷园一般。
      只见刚刚那群人都三五成群地扑在角门边,围墙上的扇形镂空窗上,一个个神情急切,目不转睛。倾城看了一圈,走到围墙边上一株老樱树下,只见那树上热热闹闹地开满了白色的樱花,气势万千,倾城拍拍树干,纵身一跳,便在繁密的花间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来,一面瞧见身上的青衣,便脱了下来搭在树干上,立时就和满树繁花融为一体。倾城定睛望去,只见春钓台沿湖建了个半丈高的平台,约有十亩左右,宴会分宾主坐着,上首是年近而立的平成候,他身着紫金暗纹流云锦衣,头戴紫金冠,面若冠玉,手持夜光杯,灯光下醉着一双桃花眼迷迷蒙蒙,意态风流,看得下首的几个夫人频频暗送秋波,举杯传情。平成候边上的是侯夫人,这位嫁入侯门的夫人容貌倒是楚楚动人,一袭月白暗纹碎花罗襦裙,头戴碧色连天百花扣,言笑晏晏,若不是倾城眼尖看见她指节发白的左手,还以为她也如平成候一样享乐当时呢,这会这个样子怕是知道平成候今晚会莺燕在怀,风流春宵了吧,然而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是她进的平家门,生的又都是儿子,自然地位低下。下首几个依次坐着几位当地的世族人物,个个都精心打扮,妆奁入时,靠近湖水的中后方立着一个一亩左右的雕花檀木台子,布景辉煌,一个俊俏的小生在上面唱着,和着微醺的夜风,好一派金石丝竹,罗绮珠翠风流气象!
      平成候倒是个人物,倾城暗想,一时间一出戏唱完了,那些戏子们撤了下去。此时,所有人都停杯投署看向前面,倾城也朝前一望,这一望也是一愣,竟出来个芝兰玉树般的人物。他一身月白长裳,一头墨黑的长发只拢到脑头结了个绾,再无别的装饰,越发衬的人书性高洁,俊美无筹的脸上鼻梁高挺,眼色幽深,无端让倾城想起前世的太阳神阿波罗。他缓步走到台中间的一张白玉凳上,一展袖亮出个东西来,原来是一管通体莹碧的玉箫。低沉地箫声四起,仿佛诗人的静思般充满愁绪,渐渐地平缓起来,像大海中微微起伏的海浪,平静但蕴藏着翻覆天地的力量,这男子端坐于这红尘纷扰之中一动不动,专心地仿佛在吐露心事一般,渐渐地海中的波浪开始骚动起来,一浪高过一浪,箫声清越,响入天际,有如高潮起伏的人生,众人皆屏气,眼神有所思,风送花香,那箫声便渐渐低沉下来,仿佛融入这微甜的空气中一般,最终慢慢消散了。
      那男子站起身来,微微一福便转身离去,而此时的宾客们还没反应过来,只眼睁睁地望向他远去的背影,好一会才有人怅惘地回过头来。“果然名不虚传,玉箫公子的名头当之无愧!”一个年约五旬的中年男子感叹,他用手捻一捻晗下的短须,意犹未尽的样子。原来这就是“玉箫公子”啊,不过此人不是身在京城吗,听说此人只是清倌,心性高傲,从不肯低头俯就,粗俗低下之人哪怕出金百两也未必能得其一顾,故而深的京城那些个纨绔子弟、矜贵小姐的追捧,平成候竟有这个本事将他请到这么个西南边界来了。倾城心中疑惑,她盯着入座的宾客小心查看,便察觉出几分惊奇来:这次的宾客宴不说有多隆重,但有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宴请的宾客都很齐整,之所以叫齐整是因为他们涵盖了平城里军、政、经济势力的全部实权人物,而且无一不是德高望重、能够主事决定的人物,比如驻军府督里的将军们几乎一个不拉地来了(当然除了自己),平城百年世家刘家的刘老太公及其当家的孙女刘其珏,龚家族长及掌家龚明胜,司徒世家唯一嫡孙女司徒瑜,西南商业巨头钟家之子钟会等等,虽然这些人平常便与平成候来往密切,但倾城还是发现了可疑点,有几位世家的来人实际上已经退居二线,属于半隐似人物了,这种场合如今来的并不多,例如刘老太公、龚明胜、还有平城隔壁的凉州司马家老太君,滨州廖家身子不好的上任当家廖培元,另有本应当去京城为祖母祝寿的司徒瑜。这些人这么头脸整齐地聚在这里,放到现代一个炮弹下来,平城的势力明日大约会损伤惨重。再细看各人表情,宴会虽然豪奢,但宾客却似乎心不在此,并未有传说中的放浪形骸,反而个个清醒仿佛在等什么….人!
      倾城心下暗惊,大约是京里来了重要的人物,可笑自己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墙跳进来欣赏春钓台的美景,人家早已明了,不过是藏着尖牙等着猎物跳进来罢了。倾城心中一阵暗恼,悔恨不该悠闲过度,放松了警惕,看今天的架势,多半是要见上一见了。想到这里,倾城扒开树枝下看去,果然见平成候正微笑着目光灼灼地望着这边,遥遥举杯。你大爷的,倾城心中暗骂,却一脚跳下树来,拂了拂身上的碎花站直了身体,才行不过两步,就有一个暗黑衣服的人早等在那里,恭敬低头说:“侯爷派小的来请静安翁主过去。”倾城面上不露山水,心中更悔,果然不该贪看世间风月,从来都是自己算计别人这次却给人算计去了。
      穿过角门,转眼就立在了这一片繁华富贵的气象中,倾城只着一身纯白,墨黑的鸦羽只绾了一个小髻,用一只白玉簪固定,其余的便披散下来,一直垂到膝盖,这如瀑如情丝的长发随意地散在前襟,铺在身后,行动间缠缠绵绵,仿佛无法述说的情意。衬着羊脂玉一般脸孔、隔着暮霭轻烟般的眼睛和梳子一般的长睫毛,在这融暖的春夜有一种朦胧却无法言说的美丽。倾城便站在入口处看着众人,众人也看着她,一时间寂静无声,只剩纯粹地自然地空气在秘密漂浮。话说一堆人都看住了,只是缓不过劲来,倾城无辜地看了一会,始终不见人来给她添座位,便自作主张地回到角门后面,四处寻了张凳子,亲自端到宴会的最末端坐了下来。本来她突然地进来,众人皆沉迷于她的美丽没有反应过来,就见这位小姐却进去了,就在大家都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又端着一条凳子进来了,还自顾自地坐到了座席的末端。瞬间大家又都愣住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美丽还是因为倾城的动作太过出人意料。
      倾城只端坐着看平成候,却未料他还是靠在椅子上不动,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倾城,只是不动,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几位将军,毕竟接触比较多,抵抗力还是有点的,“诸位夫人大人,这位是我们军督府里的静安翁主,平日与各位少有会见,还望各位见谅。”建威将军走上前去与众人介绍倾城,其他的几位将军则转过身吩咐下人在下首席摆设上位置。
      在座的宾客此刻才终于清醒过来,一个个立时站了起来,端着酒杯要与倾城见礼,倾城却只是笑:“各位大人,多谢各位美意,倾城愧于晚见各位大人,本当自罚三杯,然倾城不善饮酒,在此以茶代酒谢各位大人不怪之情。”一面说一面招手让小厮上来倒茶。言语间,音色柔美,仿佛新晒好的被子一般暖融可爱,配上勾起的鲜润嘴唇和洁白的贝齿,有如月下清唱的荷花一般。
      一阵推让斟酒招呼之后,宾客各回各自的位子,却还忍不住觑两眼。倾城只坐在椅子上,只手撑额,只手抚案,那眼睛渐渐蒙上一层清冷的秋霜一般疏离淡漠了,一眼望去只觉得那边的风景沉稳寂静,自成一格,整个宴会场边有些疏朗。军督府的几个将军心中都尴尬,每次倾城出场都气场太强,带的宴会都清冷下来,一面想着一面举杯高祝,四下里找人饮酒,加上重新上场的丝竹之声,气氛又渐渐地活跃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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