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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潘多拉盒子 ...

  •   金基范静静地趴伏在床边不知过去了多久,月光将屋子照的通透,他的小腿又麻了,李珍基却没能再将他背起来。盆子里的热水早已冷却,金基范放轻动作重新拧了毛巾擦擦脸,好让自己从之前的哀伤中清醒过来。悲戚的哭泣逐渐被均匀且浓重的呼吸声代替,金基范双手支撑着床边勉强依靠打麻的小腿撑坐起来,李珍基已经熟睡。

      金基范探过头去,依旧小心翼翼的模样,试探性的低柔叫他,“李珍基,睡了么?”

      没有人应他,只有床头的儿童闹钟发出滴答的声响,金基范双手去拉被子,李珍基露出脸来。因为哭的太久又憋闷在被子里,他的脸红肿起来,尤其是眼部肿成了核桃。李珍基还维持着环抱自己蜷缩的姿势,汗湿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前额,颈部也是虚汗直冒。

      金基范用手指轻抚他的额头将头发捋起来,拽了几张抽纸给他擦汗。想给他解开衣服又怕他凉了汗着凉,手往被子里伸伸摸过去,大概因为眼泪鼻涕晕湿了一片。金基范用思考的时间扫视了一下房间,他还没有照顾过谁,揉揉小腿待它不再麻木,金基范才脱了外套拿着盆和毛巾去了浴室。打了热水给他简单的擦洗,蹑手蹑脚的帮他换下外套,再把被子调转翻过来给他盖好。认识李珍基这么久,金基范从来没有见过李珍基的睡容,此刻睡着的他如此平静温和,金基范觉得这才是他记忆中的人。

      当年他带着遗憾离开,现在再回到这里,金基范控制不住腿脚便由得自己往外走去。屋子的陈设虽说基本没动,原本简洁的家却因为平添了众多的儿童用品而昭然的宣告着物是人非的结局。积木、画板、电动车、儿童地毯,甚至是餐桌上的奶粉、茶几上的照片,物件虽小却在提醒他,这里早已不是他金基范和李珍基生活的空间。站在曾经的房门口,金基范有点胆怯,他带着那一丝的心理挣扎推了一下房门又立刻松手,门顺着惯力悠悠的敞开,房间一点一点呈现在金基范面前:粉色的墙体,碎花的床,毛绒绒的娃娃,贴满了卡通画像的衣柜,还有地上一角琳琅满目堆砌的玩具盒……金基范呆呆在门前站了一会,扯嘴笑笑关上了门。他返去李珍基的房间,望着熟睡的人,夜深了,金基范也累了,再折腾不起,他也将自己蜷缩起来寻回到李珍基身边。在国外的那些日日夜夜,无数次了,他都想回来。这一次,他终于回来了。

      宿醉的人醒的很早,没有迷蒙,没有失忆,李珍基端坐着注视着将自己缩在床上另一角的金基范,心下超乎平静。金基范还是那么瘦小,被子也只搭了半个身体,把自己缩起来像只小猫,孤零零的霸占床尾一角让他心怜。李珍基悄悄地把被子给他挪过去一点,他却敏感的打个激灵,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对上的视线满是柔情,金基范顿时有了受宠若惊的错觉,赶忙翻过身去将后背留给了李珍基。

      李珍基没有说话,接着刚才的动作伸过去给他搭好被,金基范并没有再睡了,睁着眼睛盯着衣柜,身上棉被覆盖的轻柔和另一个人气息的温润给了他更强烈的触觉感受。两个人就这样,一个躺在床尾,一个靠在床头,各想各的心事。

      “基范,醒着么?”
      “嗯。”
      “家里看了么?”
      “嗯。”
      “我一直也没有结婚,知道吧?”
      “嗯…”
      “那你,还生气么?”

      金基范的嚅嗫像猫一样娇气,李珍基哄孩子一样温柔问的那句“还生气么”便让金基范瞬间红了眼眶,心里的委屈一下子翻涌出来,酸涩难耐。他本能的往被子里拱了拱头,偷偷地吸了吸鼻子,生怕让那人瞧见。
      李珍基十分配合没有拆穿他,他将视线投向窗外,厚重的窗帘遮住了亮光。
      “再过些日子,善恩就满四岁了,时间走的真快啊,那年送走了你,没多久,姐姐就把善恩带到了我身边……”
      李珍基说到这里顿住了,金基范紧皱的眉头勾画着他心中的惊讶,他半侧过身子不可思议的勾起头看向李珍基,后者却没有给他对视的眼神。
      李珍基倚着床头,视线紧紧锁住手里那张抽纸,一下一下对折叠纸,又一下一下展开抚平。他的声音听来慢慢地,像蒙了一层纱,又像盖了一层伤。
      “我家的情况你知道吧,意外去世的爸爸,弃子离家的妈妈,满腹怨恨的奶奶,还有辍学持家的姐姐……”
      李珍基说着嘴角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金基范想到那年月光下在他怀里流泪的李珍基,小声附和了一声“嗯”以是回答。
      “乡下的女孩子虽没有市里的娇贵,但是对化妆打扮这种个人形象还是很在意的。而我姐,大概在决定辍学挑起爸爸留下的花圃时,这些东西就已经离她远去了,甚至是年轻人该有的爱情,也来的那么晚,那年她是三十岁。”
      李珍基说到这里往下挪了挪身子,他可能是觉得冷,便也侧身背对着今基范躺下,拽了拽身上的被子给自己盖好。
      “那个男人是花圃长期合作商家的大儿子,年纪比他小,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被家里送下来做基层锻炼,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一来二往中两个人有了感情。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两个人是怎么发展成相爱关系的,等我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家里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
      那么遥远的过去此刻又很清晰的浮现在眼前,潘多拉的盒子开启,尘封的往事一点一点腾空而起。
      “在乡下那种小地方,乡亲邻里之间的流言蜚语是具有很大杀伤力的。清贫花圃女和多金优质男的故事一时间甚嚣尘上,外人可以当面恭维你‘苦尽甘来,终于找了个好男人不用再受苦了’,自然也能在你背后看不见的地方捅你一刀‘真不要脸,不知是用了什么龌龊的手段勾引了男人’。超越年龄和阶层的爱情,真实这种东西,在乡村妇孺的眼里是不存在的。当然,对这段感情不满的不只是他们,还有我的奶奶和男方高贵的家庭。”
      李珍基在金基范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我家老太太是很要面子的人,很早没了儿子,独自领着我和姐姐孤孙寡母长大,生活过得并不如意,面容和善的慈祥老人在幸福的家庭才会有,像我家这种残缺不堪,从小就被人在背后议论的家庭,只有奶奶把自己强硬的一面露出来才不敢有人太过分的在我们面前张牙舞爪。强悍又要面子的老妇人,她的家庭和孩子已经被人嘲笑了十几年,她是不会允许自己家再度沦为他人茶余饭后的消遣的。”
      “你还记得那年我说家里有事,年假过后又多待了几天才回来么?我就是那次知道了姐姐恋爱的事情,因为奶奶和姐姐在家里大吵了一架。村里的留言早就炸开了锅,那边的家庭也早就来花圃给过我姐姐羞辱,奶奶更是三令五申的让姐姐跟那个男人断掉关系。但是基范啊,感情的事情谁能控制的住呢,他们不仅不避嫌,那个人还在过年的时候提了礼盒来拜访。我从来没见过奶奶那么生气,让他走他跪在那里不走,奶奶动了怒嘶吼着让他滚,然后一巴掌一巴掌打在姐姐身上,用姐姐的痛逼着那个男人离开,我拉也拉不住,扑在我姐身上,她就连我一起打。”
      李珍基说到这里又停住了,陷入了沉思,他努力的回想那时抱住姐姐的触觉,手上却空空如也,蓦然就酸了鼻子,眼睛一下就湿润了,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他赶忙擦干,用舌头抵抵牙齿,好像抵住了更浓的悲伤。再开口说话,金基范便听到了鼻音。
      “那么闹过之后,家里反而平静了。那个人走后,再没有一个人说话,新年过得冷清极了,奶奶和姐姐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就是那个新年,你在我手机里发了一张你和小猫拍的照片,我看着屏幕上笑的很好看的你,很想你又不敢想你。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知道了非常态的情感在我的家庭是不会被允许的……”
      金基范听完这句话才隐隐觉得故事里和自己相关的那部分在一步步接近了。
      “从乡下回来之后,你越发的黏人,占有欲也变得很强,偶尔还会闷不吭声闹脾气,可是我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闵孝说你不正常,钟铉说你如果是女的正好可以和我凑一对,我潜意识里讨厌极了他们说这些,但又不能否认自己对你情感已经变质,我甚至能察觉到你的愈加浓烈的爱……基范,那个时候我真怕呀……有了顾虑,我只能躲开你,我不吃你准备的早餐,不和你说多余的话,对你冷冰冰的态度,我希望你因为我那么做而生气,那样你会放弃我,可是你那么傻,像飞蛾扑火一样不顾一切往我身边来,让我手足无措。我越是拼了命想掩饰,偏偏周围的人又都义正言辞的告诉我你爱我,基范,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你不是最终丢下我了么……”
      时间过去的太久,金基范终于平静的说出这了句话,他那么介怀的过去到头来不过是这一句话而已。
      “是啊,我推开你的同时也是推开了我自己。”
      李珍基闭了眼睛,继续刚才的话说道,“那年春节之后的几个月,我一直在逃避回去乡下,我不去想姐姐和奶奶的关系该如何修复,不去想姐姐和那个男人是如何发展。那个时候,我和你的疏离已经让我焦头烂额,却还是糟心的听到了姐姐分手的消息。”
      金基范隐约记起了他们的关系崩塌前听李珍基一句话提过这件事,具体的情况却没想到是时隔几年后的今天才有机会补充完整。
      “我们店里的店长惠珍姐姐是我亲姐姐的至亲,长大后的姐姐留在了花圃,她上来了城市。春节那次姐姐和家里闹翻了之后,姐姐能说话的人就只有惠惠珍姐了。让姐姐最终狠下心来放弃爱情和那个人分开的原因,不是她怕那男人的父母,也不是她怕那不堪入耳的流言,是奶奶,是我……”
      李珍基裹着被子抓住被角,“你的朋友崔珉豪来找我,他毫不留情面的将我极力想遮掩的情感撕碎在我面前,他对我很不满,义愤填膺的告诉我,如果不能给你同样的爱,就让我清楚明白的拒绝你。我像个可怜的小丑,他们都知道你痛苦,却没有人知道我的心里也很痛,我很难过,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崔珉豪帮你摊牌了,我很怕那晚回去了看到你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你是我的心魔,我好怕抵不住自己的心魔,怕看到你哭,怕听到你委屈的声音,怕自己会抱你,怕自己给你达不成的期待。我很自私,即使到了那个地步我还是不能给你答案,我不敢爱你,但又不想真的让你走。钟铉的车开啊开,沿着外环线一路开回了家……”
      “我逃回了家,那里依旧冰凉的让人清醒。奶奶和姐姐的关系并没有因为她刚宣告结束的恋情而得到丝毫好转,两个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像隔了整片海洋。我们各有各的心事,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也没有开口,她本来话就不多,那时候就更是冷清。我像小时候跟在她身后去花圃,大概我的脸色太难看,她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并没有理她。钟铉打电话来说你不吃不喝,每日蹲坐我的房门口动也不动,我的心像针扎一样刺疼,有两次我猛然站起身想回去,却当我看见三十岁的姐姐弯腰在园里除草的背脊,冲动就被压制下来了……她的苦从来都不说给我听,我以为她没有苦,却不知她的苦都烂在心里。后来钟铉来了,他心疼你,他骂我作践你,骂我不负责任,他在花圃里揍了我一顿。我姐姐就在旁边看着,没有插手没有拉架,我跟钟铉二十年的兄弟,她知道亲疏远近。钟铉发泄完,她也没有来看看我的伤,送钟铉离开的时候还叮嘱他小心开车,之后又回来继续收拾花园。她不理我,就把我晾在那里,我小的时候也是,无理取闹的时候她从来不会哄我,哭了不会问我,伤心不会安慰我。她总是做的多说的少,我去城市念书后,我们说的更少了。”
      “然后呢?”
      金基范大概躺了太久,他套着外套起来,走到窗帘边坐下来,这个角度刚好看到李珍基的样子。他没有睁眼睛,睫毛闪动。
      “等她干完了手上的活,我还是不知好赖的瘫坐在地上,她没有拉我起来,坐在我身边揽住了我的头。”
      李珍基大概想到了那时候的场景,睫毛上盈盈泛着亮光,声音不自觉的轻柔了好多,“‘珍基啊,很辛苦吧,姐姐真是抱歉,如果我做好一些,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我姐说着这些话,可是跟她有什么关系呢,钟铉的话她听了大概是明白的,我都没有跟你说话我爱你,却跟她说了,我喜欢上你,我喜欢一个男人,这话都跟她说了……”
      “她打你了么?”
      “没有,她说让我按照我认为是对的去做。可什么是对的呢,我想回去抱你不让你难过,那是对的么?我不知道,我就问她,她说按照心走就是对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想到她的爱情,我忍不住问她是不是离开那个男人也是她认为对的选择,她等了一会才回答是。”
      李珍基睁开眼睛,悠悠转头对上金基范的视线,“她虽然没念过书,不知道怎么跟我交流,却时刻挂我在心上。她和那个男人分手,不是因为不爱了,是因为她更爱我和奶奶。她不愿意让别人来践踏奶奶的自尊,不愿意让我们因为她的再度沦为别人口中的谈资笑柄,所以她放手了,重新窝进了她的花圃自我疗伤。但是对我不一样,她告诉我可以按照心里所想去选择就是对我最大的包容。她总是对我的小时候充满抱歉,‘死了爸的孩子’、‘妈妈不要的孩子’我以前听到这些就会哭,那时候的我太小了,孩童时代的不愉快太深刻的印在脑子里,所以后来有机会去城市念书的时候我离开的义无反顾。她话少却都懂我的伤,那样的苦楚她不愿意我再来一遍。她不能忍受我因为她的爱情再度被流言中伤,却甘愿戴上同性恋姐姐的标签来成全我的爱情。可是你也知道,有几个家人能真正甘心接受这种关系呢…我问她分手痛不痛,她说她痛没关系,她不想我也痛……基范啊,你说,面对那样的她,我怎么还能去你身边……”
      金基范的眼眸暗淡下去,他把自己环抱起来,低垂的头发盖住了表情,“可是你都不想我的痛么……”
      李珍基没有接话,继续往下说,“从乡下回去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你瘦成那个样子,没有生机像个活死人……你说我不想你,我怎么会不想你,你不吃东西的时候我很想一勺一勺喂到你嘴边,你抱着膝盖不睡觉的时候我好想一下一下拍着你入睡,可是我看到你那时又心疼又生气,气你把我看的太重,气自己把你变成那个样子。我伸手盖住你的眼睛,是怕你的执着动摇了我的心,我不送你出门是怕自己舍不得让你走,我不能开口留你是怕自己对不起从小把我供起来的她……”
      李珍基不想掉泪偏偏泪珠不听话,他吸了吸鼻子继续往下,“你从这里走了之后,我一个人空落落的难受,想你想的忍不了的时候,我就给姐姐打电话。她的日子也不好过,惠珍姐姐执意要接她上来住一段时间。你从这个家出去以后最困难的时间,是她在这里陪我的。她第一次离开花圃那么久,来我住的地方照顾我的生活。她除了买菜几乎很少出门,她很自卑,总在嫌自己没读过书怕出去给我丢人,我很难过对她很歉疚,所以我就努力的让自己不要想你,努力工作让她看到我没有因为你的离开而沉沦痛苦。她看到我一天天的转变很开心,我也在自己制造的假象中逐渐相信在你离开以后我们慢慢都会痊愈。于是我就努力伪装着,后来她说她要走,为了让她不要担心,我甚至撒谎,还卑鄙的带了闵孝回来吃饭。可是你看,老天都在惩罚我的拙劣,当我看到你坐在家门口的时候,才知道我的心魔一直都在,基范啊,不是你不放过我,是我放不下你……”
      “你不哭不闹抱着腿坐着,你说李珍基我明天的飞机离开,你说李珍基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我听到心里玻璃碎掉的声音,心头肉被扎的血肉模糊。你说你来看看我,可是基范啊,你一直低着头都不肯抬头看我一眼,也不让我看你一眼……我开门让你进屋你却抓住我的手让我送你出去,可是我姐姐在里面啊,基范,她在里面啊,我怎么能送你出去,我不能送你出去,我只能抓着闵孝的手领他进去……”
      李珍基说到激动的地方手都在打抖,金基范也抱着自己无声泪流,李珍基从床上起来去握他的手,亦是冰凉的触觉,“我牵她的手不是我选择了她,你和她从来就没有选择的必要,她和你没有可比性,你明白么……”
      金基范别扭的动动手指,李珍基攥的更紧了,金基范抬眼望他,李珍基又很快陷入另一个悲伤。他松开金基范的手,又躺回床上去。
      “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你就像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拔出来痛,不拔出来也痛。那天之后你走了,我姐也回去了,她走的时候跟我说,‘不要怕痛,姐姐永远和你在一起。’是啊,为了对的起家人,她也是伤痕累累的放弃了爱,那个时候我就跟她做了约定,我们姐弟恋谁也不放弃谁,我一直用这个信念让自己忘记你,忘记自己对你的爱。”
      “你就这样忘记我了么?你要这样忘记我么……”
      面对金基范的质问,李珍基一个劲儿的摇头,“没有,没有……我以为故事就此划上了句点,但是不是的,平和的日子没过几天,她就在我的世界了扔下了一枚深水炸弹。她回家后没有两个月,原本分手的两个人又重新在一起了,她甚至未婚先孕,一时间家里开了锅,奶奶被人戳着脊梁搬来了我这里。当时的我比谁都生气,那是一种被信任的人背叛的的滋味,我们分明说好了要重新开始,我那么狠心的丢下了你,我的基范都走了,她怎么能又重新回去再和那个人相爱,甚至在不被祝福不被允许还瞒着我们的前提下怀了孩子,她怎么能那么做呢……那时我真是恨透了她,她个骗子,她说和我一起都是假的,我心里无法接受,我没办法原谅她……”
      金基范发现李珍基说到这里情绪已经开始不对,他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更深的地方,金基范挪过去问他还好么,轻轻拍着他的胳膊。李珍基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金基范抚着他的手指让他放松,李珍基又红了眼眶。
      “她怀孕之后的情况并没有好转,男方的父母不仅没有因为宝宝接纳她反而把儿子也轰出了家门,一时间富家公子沦落为穷光蛋入赘李氏花圃又给村里人添了一条笑料。奶奶气她不过也搬来我这里住着,她有几次来接奶奶我都避开她,我一点也不想见到她,她哭着跟我说对不起,她要解释我一点也不想听。她的男人还在那里可以找回来,我的基范已经走了要怎么找回来,我一句话也不想跟她说,我把放你走的痛转嫁到她身上,我好怪她怎么能跟我说一套自己却做另一套……”
      “她每个月都来,肚子也渐渐显怀,孩子的爸爸虽然疼她,花圃的农活却分担不了多少,心有余而力不足。奶奶强悍却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六个月挺着大肚子再来的时候,奶奶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终究不忍心她再劳务受苦,收拾东西跟着回去了。她走之前拉住我的手求我原谅她……我没有,我跟她说,不会原谅她……”
      李珍基的眼泪跟着下来很多,“其实不是的,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气她了,我看着她很幸福的样子很想拥抱她跟她说一声‘你辛苦了’,我心底里是希望她幸福的……但是我没有,我蹩不过自己的一口气,我跟她说不原谅,我跟她说不原谅……”
      李珍基哽咽了很久,“再见她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开卡车的司机家里有事请假,货主赶着要货,孩子爸爸只好顶上去送花,他没开惯大车,我姐放心不下非跟着一起去,路上下着大雨看不清路,为了避开山下上来的小轿车,轮胎打滑撞向了路边山体……孩子的爸爸危险那一刻本能的去护母女…我到医院的时候孩子已经剖腹出来了,她甚至都没能出手术室,是医生来领我进去的……她身上沾满了血,我想摸摸她都不知该从哪下手,想跟她说话眼泪却止不住的流……她拉我的手,想按我的掌心却一点力气也没有,我凑过去听她说话,她断断续续连不成句。医生拿来她的氧气面罩,我问她想说什么,她又抠抠我的手心…‘珍基啊,爱是不能忘记的,姐姐,感到很对不起……’我拼命的跟她摇头,说不是的不是的,是我的错,她却像没看见一样,呼吸越来越不顺畅,我拼命的喊她,她却连看我也不看了,孩子早就被送进了保温箱,我想起来要转身去找孩子给让她看一眼,她却拉住我的手对我摇头,说着‘拜托了,孩子,对不起’…我哭着吼她,‘拜托什么,我不会给你养孩子,你对不起什么,我不会帮你养…’我哭孩子也哭,她却在哭声中闭上了眼睛……”
      李珍基说这一段的时候已经止住了先前的哽咽,眼泪是顺着眼角落在枕头上的,说完他舒了一口长气,金基范却觉得这比大哭一场还让人难过。
      “我好累啊,基范……”李珍基裹在被子里呻吟,“我好疼,身上好疼……”
      金基范擦掉眼泪轻轻拍拍他,“睡吧,睡一会吧。”
      李珍基闭着眼睛,声音很小,又委屈,“我不想养孩子,我一点也不想帮她养孩子……可是怎么办,孩子的爷爷奶奶没了儿子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
      “她生下来还不足月啊,又瘦又小在保温箱里,我奶奶一辈子都在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受不住打击倒下了,家里只有我,就只有我了……我不养她又怎么办呢,我不要她怎么办呢……”
      金基范捏住鼻子仰面而上,李珍基在他的抚摸下似乎平静了很多,金基范心里太疼,他轻轻的趴在李珍基胳膊上。
      “养孩子真难啊,我奶奶那个时候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钟铉跟我商量了,孩子出院就直接被我带回市里了。跟着我的辈分,孩子管钟铉叫舅舅。善恩没有奶水,好在钟铉的儿子那时候还在哺乳期,善恩就被养在钟铉家,两个孩子奶水不够吃,明泽大她半年,钟铉就给他断了母乳喂牛奶奶水就尽着善恩喂,后来明泽的妈妈没了奶水,善恩又被惠珍姐姐喂了一段时间,没了妈妈,小姑娘也是跟着受了不少苦……有了她之后,我的一切也都被打乱了……我带着她没法再工作,没法写曲没法去剧团,没了自由没了梦想没了一切,我的生活只有她,只能有她……但不工作就没了生计,养她大把的开销有了负担,孩子的东西钟铉家和惠珍姐姐一直在帮着准备,但我不能永远靠救济过日子。我想了很久决定把在钟铉工作室投的股份抽出来,虽然是杯水车薪好歹能缓和一下窘境,却没想到遭到钟铉强烈的反对,那是我关于梦想剩下的唯一一点寄托……我没有办法,只能走到最后一步跟奶奶商量变卖花圃,本以为会很艰难,却出乎意料的顺利。家里再没了可以种花的人,从我爷爷到父亲到我姐姐,一代一代都离开了,只剩下满园子的花还鲜艳依旧可人都不在了,还要花有什么用呢……我们将花圃转手出去,用折现的钱盘下了现在手里的面包店。在那之后我就去学了西点制作,白天善恩养在钟铉家,晚上放了学我就把她接回身边,冲奶,换尿布,洗澡我都尽量亲力亲为。面包店交到手上之后,装修的钱不够,钟铉给我垫了很多。那个时候我用宝宝带把善恩背在身后,店面装修能省的地方我都自己来,惠珍姐姐辞掉了超市的收银工作来帮我。姐姐走了以后她绝口不提她的名字,却在日后在店里照顾善恩的时候比谁都仔细……我曾经想过去找你,却在这个孩子来了之后再没了资本……我整日像个马达不停的运转,就连想你也只能在入夜之后偷偷的看两眼那一年春节你发来的照片,不敢看太多,看太多就会忘记现实,但是我身边睡着一个小生命,不停地提醒着我现实的生活她才是主角。你之前总问我累不累,我很累啊…照顾善恩很累,没了梦想很累,没了自由没了自我没了你,基范,我过得好累……”
      金基范听到这里蹭了蹭他的衣袖,李珍基小心翼翼的问他,“我能摸摸你的头么?”
      金基范没回答也没动,李珍基默默地伸过手去,金基范的头发和记忆力一样柔顺温和,李珍基顺着手心轻轻抚摸,声音也低柔了。
      “我就是那个时候碰见泰民的。那年他没考上大学,背着大大的双肩包在我店门外晃,我问他是不是看了启事想应聘店员,他眼睛里有迷茫有胆怯,诚惶诚恐的样子让我想起来刚进剧社的你。刚进店里的时候也是帮着我们装修,他的话不多,有时候跟他说话他就不好意思的笑,他也从来不问善恩的事情。我对着他就像对着曾经的你,在他无助的时候我帮他一把,就在内心祈求着你在国外如果也这样犯难的时候有个人能拉你一把。善恩几岁,店子就来了几年,惠珍姐姐、泰民、黄师傅他们就跟着我几年,在最初负债亏损的时候也没有抛下我和善恩,□□的帮着我们走过了最困难的时期,这些人是我要用一辈子去感激的。”
      金基范“嗯”的回答,虽然声小,李珍基却知道他终于原谅了他,手上的动作又轻柔起来,“我没有让你非得喜欢善恩,也没有让你非要引荐泰民,我没有想见你的时候就要你,不想你的时候就不要你。我听钟铉说你回来我很高兴,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想法,我一直都很想你,一直很想见你。我没有主动说那些过往并不是不在乎你,我更看重的是现在,是当下。和姐姐的约定是我一意孤行的想法,我已经为我的自私和狠心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我不愿意我们还纠在过去不出来。这几年我们都在成长,我不想你用同情的眼光审视我们曾经的情感,作为三十岁的我们,我想要在平等自由的空间内尊重彼此的情感选择。可是你从回国就一直在躲,你越是躲我就越想把你拉到我面前,所以之前步步紧逼,对不起了……”
      金基范摇摇头,李珍基叫他,“基范?”
      “嗯?”
      “在这一切之后,我还能站在你身边,作为彼此最亲密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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