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拂山岗》清风拂山岗

1、第 1 章

　　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哟！一大批大学生为农村注入了新血液，种田再不是老一辈农民的专利。
　　庸叔很惆怅，看着田里边一大群熊孩子把稻子当成杂草乱拔一气，村长带着不知道哪个上级领导把花生田踏了个平。偏偏庸叔人庸嘴也庸，只能站在边儿旁，撑着铁锹抽着烟，不住叹气。
　　门口庸嫂喊：二狗子他爹嘞，噶来（回来）吃饭咯！
　　饭桌上，庸叔还叹气。这田，本来是要给二狗子继续种下去的，本来还寻思着娶了隔壁村的小芳，男耕女织，自给自足，那多好哩。现在呐，村长开大会，说田归政府啦，建大粮仓。大学生有技术，种出来的稻米翻两番。现在这么大个娃留在家里，干啥子用呢？
　　二狗子啃着大骨头，满嘴油，完全不知道他爹心里头的纠结。吃完了，二狗子筷子一丢，胡乱擦擦嘴，出去看大学生去了。
　　那群大学生可真笨呀。二狗子心里想，偷偷抓了只□□一丢，
　　“咕咕”
　　“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
　　二狗子来了劲儿，又吧啦下山芋藤上的毛毛虫、扣出泥缝里的大蚯蚓往大学生身上扔，听到一阵阵尖叫，就开心地咯咯笑。真逗。他想。
　　庸嫂洗着碗，对庸叔说：二狗子身份证儿也拿到啦，现在田抹得种啦，也娶不到媳妇儿啦。庸叔也烦着呐，然后，电话就想啦。
　　“啦过咯（哪个）？”
　　“大哥，四窝啦，二妹儿！”
　　“噢噢，妹子，咋啦？”
　　“抹得田种啦？二狗子咋办捏？”
　　“唉，不晓得咧”
　　“大哥，你还记得小舅舅波？”
　　“记得嘎，六十多了，身体好着咧！”
　　“小舅舅福气好啊，老来得子诶！就窝们还抱过的那个小小表弟咧。我们家丫头在北京玩滴时候看到他咧，不得了咯！有钱滴很，开大公司呢！”
　　“哦哟！算算也快三十咯，有出息呐！当初小舅舅怎么滴也要供他上大学的咯，可喜欢他的紧内！”
　　庸叔唏嘘着，再一想自家二狗子，又是不住地叹气。
　　“莫叹莫叹啦，他小时候都是大哥你带的啦，他还记得你哩，小舅舅说寻个时候窝们聚聚内”“好呀，田里也没事儿，我就想和你嫂子养养猪啊鸭的，就四二狗子咋办呐，在家养木起啊，出去也么得活做的……”
　　庸叔又点了根烟，眉头就没松过。
　　“不打紧的啦，让二狗子跟着小小表弟，反正他是大老板滴咯！”
　　庸叔眉头松开了，烟雾罩不住他的大黄牙。

　　几天后，二狗子终于被愚笨的大学生逮着，庸叔连声赔不是，却也没有拿着竹条追着他打，只是叫他收拾些衣物，准备去趟城里。
　　二狗子叼着狗尾巴草，跟在庸叔后面，路过邻村，朝正在晒被子的小芳吹了个口哨。
　　小芳脸红地跑回了院子。二狗子想着，今儿天气真不错。
　　庸叔穿着昨日庸嫂好不容易在大衣箱底下翻到的中山装，已经发了霉，内里的布都被虫子咬破了，外表看起来倒没什么。
　　庸叔叫庸嫂缝缝补补，又放在太阳下晒了一天，去去味道。
　　二狗子随意穿着白色文化衫和破牛仔，挎着个小包裹，走路更是没个正经。
　　偶尔碰上个人，年长年少，都要和二狗子说笑几声。这是他的地盘，谁都认识他，谁都待见他。陆曦原名不叫陆曦，这是废话。
　　陆曦原名陆喜，他爸也是个没文化的，晚来得子便是喜了。
　　老头子不欢心他改名儿，他也不好做太大变化，老太太说他是早上生的，曦字有何不可？陆曦还是愁哟，在国际友人嘴里，他那就成了Lucy了，作为一个中国式男人，是不能接受这样一种玩笑式侮辱的。
　　他自有一个很好听的英文名，Vincent。
　　当然，家里人是不懂的，他们只会喊——“小喜子噶来咯！”陆曦感到很头痛，他爸老远就在村头喊他，将来他带个老婆回来，估计老婆还要被他喊跑咯。
　　他本想把老头子接到北京去，老头子不肯呐，首都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咯，怕别人笑话，没法儿，陆曦只得给他在县城买了套房子，带院子的。
　　老头子闲来没事，种种花养养狗，开个小摩托四处遛遛，整天乐乐呵呵的倒也不错。
　　陆曦进到家，闹闹哄哄的，隐隐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他想，老头子又舍不得扔去年的馒头啦？庸叔看到小小表弟回来了，赶忙迎上去，陆曦盯着他不住皱眉，这股味儿还真跟馒头没关系。
　　“小喜儿，啥时候回县城的？也不来见见你大表哥。”
　　“哎呦老哥哥，这不是昨儿个刚回来，今天还没来得及拜访您，您就来了。”
　　“吖，在首都做活儿的就是不一样滴咯，说话都一板一眼的啦”
　　一家老小互相寒暄着，只有二狗子坐在沙发上咬着手指看电视，这电视真清晰嘞，不像家里的都是雪花。
　　庸叔喊：二狗子把手放下！脏的！
　　陆曦这才看到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孩，黑呦呦的皮肤，农村的孩子都这样。五官组合起来并无特色，但细看，眼睛圆咕噜的，嵌在瘦削的脸上有些突兀。鼻梁高挺着，却不符合他整个人的气质，给人不伦不类的感觉。
　　陆曦记得小时候还抱过他，可是，他叫啥来着？
　　二狗子也在打量他，瞪着一双大眼睛，心里却说不出的怪异感。
　　这个人，他不喜欢。

　　庸叔牵着二狗子，来到陆曦面前，开口道：小喜儿，还记得二狗子嘛？小时候老咬你裤腿儿那个呐！二狗子，快叫表叔！
　　二狗子看着他，没吭声儿。
　　陆曦随意点了点头，心里想这么久远的事谁还记得。
　　庸叔又道：“小喜儿，你也知道，现在没田种了，总不能让这么个大小子呆在家里打盹儿。你看你……”
　　庸叔还没说完，他小舅舅跳起来说：“都这么晚啦，咱下馆子去吧啊？二狗子那么瘦，该吃点儿好的。”
　　罢了，又给陆曦使了个眼色。
　　庸叔只得讪讪收了口，眉头紧了松松了紧，心里总不踏实。
　　陆曦意外地叫了声二狗子，让他一起去车库，二狗子耸耸肩，走呗！
　　一路没话，陆曦觉得有点尴尬，二狗子倒觉得没什么。
　　陆曦拍拍自己的车，也不打算对二狗子多做解释，进口奥迪Q53.2？
　　说了他也听不懂。
　　不过二狗子可以肯定的是，这辆车很贵，把他连他家的猪一起卖了都不够。
　　陆曦给他开了车门，问：“二狗子……哎，你叫啥名儿来着？”
　　二狗子跳上来，陆曦又给他系好安全带。
　　二狗子说：“张扬。不知道老爹起得啥破名儿，你不问我都快忘了。”
　　二狗子说话和庸叔一样，有浓重的乡音，但他声音清亮，话语干脆，让人有想继续交谈下去的意愿。
　　陆曦笑笑，边打方向边说：“嗨，咱家里人品味都一样，你爹总比你舅公好，我是真不待见陆喜这名儿啊！”
　　“那你现在叫啥？”
　　陆曦从钱包里随手抽了一张名片给他，“这了。”
　　“嘿，这字我还真不咋会写咧，这是晨曦的曦吧。”
　　陆曦打趣道：“是啊，小伙子真有文化。”
　　二狗子此刻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俺初中毕业就抹再上啦。”
　　陆曦诧异地看着他，但并没有问原因。
　　村里人没见过世面，目光狭隘，认为念书没什么名堂，不如下田干活，早点结婚生子，倒也养活一家老小。
　　这么点便能让他们满足了。
　　他很庆幸老头子没有如此做，他才看到海阔天空。一大家子人坐着车来到县城最大的饭店——锦天大饭店，陆曦早定好了包厢点好了菜。
　　二妹儿一家也来了，责怪庸叔怎么不把庸嫂带来，庸叔喝了口酒，高声道：“丑婆娘哪好带出来见人！”
　　二妹儿又喊陆曦，陆曦对这个半熟不熟的表姐最头疼，他并不过去，只隔着大桌子点了点头。
　　二妹儿再喊：“小喜儿粗息咯，他二表姐都不认识啦！”
　　陆曦只得过去，端上酒杯，“我的好姐姐诶，您饶了我吧，我自罚三杯成不？”
　　满座哄笑。
　　二狗子也笑，不过是因为这个大闸蟹真好吃啊！
　　口水嗒嗒滴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