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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文 ...

  •   “我愿意向你们提供帮助——”

      明暗交织的大殿内,所有人在听到这句轻语时都屏住呼吸,就连国王唯一的儿子那张年轻的脸上也毫不掩饰随之涌上的些许惊讶。

      只是,那语气过于平静,那语音拖得过长,显现出再明显不过的斟酌、戏谑、玩味,那双眼一直紧闭,似乎以另一种方式表达着对自己言语中的不屑。国王的话音回荡在宽广的大殿中,他握着权杖的手有些慵懒地靠着王座,他的身姿和气魄宛如那些传说中蛰伏在深处的古老的龙,而一旦它们被唤醒——

      双眼睁开,蓝眸中精明与智慧的亮光几乎是霎时点燃了昏暗的大殿。

      “只要你们给予我三分之一的所得利益。”国王如此说道,先前有些漠然的脸上展露出一丝掌控一切的自信微笑。

      这不轻不重的话语立刻令王座底下的矮人炸开了锅,其中矮人王子索林的愤怒吼叫更是盖过了所有人的嗓音。

      “你这是强盗的要求,瑟兰迪尔!”索林不忿地握紧了拳头,“埃尔波尔是属于我们矮人的,你无权索要他人的财产!”

      “哦,是吗?”面对矮人的怒火,瑟兰迪尔依旧平静地保持着唇边的微笑,“据我所知,过去斯矛戈从各地敛聚财宝,你又凭什么拥有对来自于全中土的财富的继承权呢,索恩之子索林?”

      索林一时哑口无言,然而,这种冒犯性的要求以及对精灵长期的成见与不信任驱使着他的怒火继续扩张:“我不会答应你这无理的要求的,瑟兰迪尔,我也不需要心怀不轨的精灵所谓的帮助!以及我得奉劝你一句,留神点,瑟兰迪尔,我还以为精灵对财宝的贪婪只存在于古老的精灵宝钻的传说中呢!”

      当意识到那些危险词句时,身在一旁的巴林想要阻止,但是那些泄愤的话语流畅地脱口而出,已经来不及了。瑟兰迪尔冰冷的眼中瞬时燃起了炽热的苍白火焰,唇边的微笑也牵扯出讽刺和危险的形状。

      “来人,将我们的矮人朋友送进我们空置已久的牢房中去——当遭遇到无礼的客人时,这便是最好的待客之道。当然,别饿着他们,我们的矮人王子需要好好想清楚怎样的选择才能被称为正确。”

      “我不会答应的,瑟兰迪尔!我们不会屈服的!”当侍卫押着矮人们退出大殿时,索林愤怒的吼叫声还回荡在他们耳旁。

      “我想我没办法对矮人有任何好感,”瑟兰迪尔伸出食指轻轻按了按额头,“他们总是太吵了。”

      当国王在闭目养神的同时,莱戈拉斯和陶瑞尔也在王座底下面面相觑,不安地交换着眼神。先前有矮人的事亟待处理,瑟兰迪尔没空追究有关王子殿下的任性妄为与擅作主张,而此时,这样的静默仿佛预告着另一场暴风雨的展开。

      然而最后瑟兰迪尔只是睁开双眼,淡淡地说:“跟我到书房里去,莱戈拉斯。”

      说完他握着权杖从高处走下,一路向前,再没看身后的两个精灵一眼。

      当莱戈拉斯有些犹豫地到达书房后,他发现父亲已经脱去了繁重的外袍,满头金发也从沉重的王冠中解脱出来。他背对着自己,双手放在书桌上,仿佛在查看什么。

      “过来。”父亲显然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命令道。

      莱戈拉斯叹了口气,将手中的长弓搁在墙角,然后向父亲走去。先是赶走了被矮人引来的巨蜘蛛群,接着又从追击而来的半兽人手中救走了矮人,然后在大殿之上目睹了父亲与矮人的纷争,他仍然穿着软甲,充满了风尘仆仆的劳累。无论如何,他都不太希望在此刻跟父亲辩驳一顿,或者更糟——争吵。

      而瑟兰迪尔仿佛也看穿了儿子的心思,只是将一张陈旧的地图举到了他面前:“从黑森林到孤山,最安全的路只有这一条,我得派几个最擅长伪装和隐匿行踪的精灵护送矮人前去……”

      “可是索林已经表示过了,他不会答应你的条件的,Ada,所以他根本不会同意精灵一同前往。”莱戈拉斯有些惊讶地抬头。

      “不,他必须答应,”瑟兰迪尔将地图重新放回桌面,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标有孤山的那个位置,“身为一个王者他必须学会妥协,否则就算他平安回到埃尔波尔,也成不了国王。”

      似乎感觉到旁侧的身躯仍然紧绷着,瑟兰迪尔轻轻叹了口气,微笑着转向那张年轻的脸庞:“而你又认为我为什么非要在这件事中插上一脚呢,莱戈拉斯?不,先别急着辩解,儿子,我并未从你的眼中看到任何冒犯,但那并不代表没有疑虑的存在。或许我该这样说,矮人的到来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契机,这个契机跟财宝无关。长期以来,北方恶龙的阴影盘踞在我心中,尽情播散怀疑和恐惧——我们的王国距离孤山实在太近了,这是我们为了躲避南部阴影的代价。但是我们承受不起又一个新的威胁,当年父亲将王国交到我手中,不是为了让我将它置于同时受到两面夹击的艰难境地的。没错,斯矛戈在最近这些年来一直不曾再次露面,一些人说它消失了,另一些人说它永远不会再醒过来,我却需要更加肯定的答案。”

      略微停了停,瑟兰迪尔将手置于儿子肩膀上,继续说道:“所以与其说是帮矮人,不如说是帮我们自己。我正好可以借这一个机会,探听清楚斯矛戈的近况。我不相信它已经死了,不过若是我们足够幸运的话,说不定能够促成这样的结局。而这一切需要矮人与精灵的合作才能完成,借以索林手中的钥匙,借以精灵的魔法与力量。”

      莱戈拉斯点了点头,随即又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忍不住笑道:“可是Ada你的要求——”

      “啊,我已经说了,这个契机与财宝无关,”瑟兰迪尔回以儿子一个戏谑般的狡猾笑容,“但是说回谈生意上,你几时见过你的父亲肯吃半点亏?没错,这其实跟我们与长湖人的交易没太大区别,森林精灵付出了,就理所当然会要求应得的那一份。更何况,这次的交易可是危险多了。”

      有那么一瞬间,莱戈拉斯见到了很少会在父亲眼中出现的焦虑与沉重。瑟兰迪尔的手指重又落回到地图上,顺着孤山一直滑向黑森林的方向。

      “作为国王,需要妥协的方面实在太多了,我希望索林能压下他那暴躁的矮人脾气好好学习这个道理。当然他比我幸运,没有一个不听话的儿子——”

      目光转回来,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忧虑,而是充满了一个父亲对儿子所有的关怀与无奈的责备。

      “Ada,对不起。”莱戈拉斯微微低下头。

      “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好多遍了,也许我应该把它列入黑森林王子殿下最有效的咒语之一,你是不是认为只要每次事后念上一遍,就能把你的父亲彻底摆平了?”

      莱戈拉斯想笑又不敢,略微有些窘迫地看着父亲。

      “我不关心你究竟用了怎样的花招或是苦肉计缠着陶瑞尔队长让你混进队伍中,我也不愿去细想一路打下来你究竟有多少次身犯险境——那对一个父亲来说有点残忍。不过现在我却要以国王的身份命令你,莱戈拉斯,不许再擅作主张以及违抗我的命令。”

      莱戈拉斯先是点头,但是下巴还未完全垂落之前又不甘心地抬头辩驳:“可是我已经不再是小孩了,Ada,作为黑森林的王子殿下,我需要证明自己的英勇。”

      “在你证明自己的英勇之前,你得先学会服从你的国王的命令,”瑟兰迪尔严厉地说,“任何一个合格的森林战士都不会像你这样任性,莱戈拉斯,你总是一边要求我以国王的身份割舍父亲应有的忧虑,同时又要求我以父亲的身份体谅满足你的需要,国王与父亲,王子与儿子,真正混淆这两种身份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Ada,我……”

      “别说对不起,那句话已经过时了,”瑟兰迪尔随即又恢复了父亲的笑容,伸手揽过儿子的肩膀,“也别说其他任何话,免得成为你下一次任性妄为的借口。”

      “那你要我怎么样?”父亲的笑容让莱戈拉斯放松下来,他靠着父亲的肩膀,无奈地摊了摊手。

      “陪我喝酒,儿子,”瑟兰迪尔笑着去取另一侧的酒杯,“然后回房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忘掉那些可怕的经历——当然我想对你来说不论是蜘蛛还是半兽人,从头到尾你都玩得很开心对不对?”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国王大发雷霆,毕竟在莱戈拉斯擅自领导边境巡逻队这件事上,相关之人对王子行为的默认,也即对国王旨意的违抗。再加上与矮人那场毫不愉快的谈判,通常在这种时候瑟兰迪尔铁定会选择一些发泄方式——这次也不例外,只是出乎所有人预料,他选择了一种最温和也是最愉快的方式。

      晚宴与美酒,歌声与欢笑。

      这个时候的瑟兰迪尔就跟困倦于惬意中的雄狮一般温和无害,他斜倚在王座上,华丽的外袍褪至肩膀,沿着台阶一路倾洒下来,与星月之光一并将这个王者平日里凌厉的姿态描绘勾勒出难得的柔和形状。盛满了多卫宁红酒的银杯在他手中漫不经心地轻晃着,这样的氛围能令他彻底放松下来,任由那双精明的双眸沉浸在星光与酒精所共同造就的水雾中。

      在晚宴开始之前,莱戈拉斯想到了地牢里的矮人。说实话,他对矮人没有过多的好感,他同情他们的遭遇,却也会在初次见面时就咄咄逼人地拉弓瞄准他们,在他心中矮人的计划与黑森林无关,而他们的出现确实已经给黑森林带来了不少麻烦。他或许还太过年轻不能完全明白父亲的忧虑,然而他却愿意为此做出努力,不论是作为王子还是儿子。所以他亲自领着仆人将还算丰盛的食物送去了地牢,并希望借此机会跟索林好好谈谈。

      结果却没他想得那样顺利。或许是因为索林还气他用箭指着自己,或许只是因为他是那个可恶的森林国王的儿子,索林虽然不至于大吼大叫,却依旧不依不饶地冷嘲热讽了好几句。

      “我感谢你在之前救了我们,”最后索林生硬地鞠了个躬,目光里依旧是怀疑和警惕,“但那并不代表你们可以狮子大开口并以此作为要求我们偿还的代价。你口中的道理在我看来就跟斯矛戈的龙火一样,烧得我浑身不自在,嘿,请不要再挑战矮人的耐性!”

      如果莱戈拉斯此刻手中有弓箭,他也许会再一次好好吓唬吓唬这个高傲的矮人王子。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最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扔下矮人们转身离开,只希望在前方等着他的晚宴能够祛除所有郁闷情绪。

      然而就在一个拐角之处,他忽然感到仿佛有什么轻轻撞了自己膝盖一下——他立刻警惕地回头——火光融满了并不宽敞的通道,除了他自己以外这条道路上并没有第二个人。

      与此同时,他恍惚能感觉到一股奇怪的陌生的气息,然而就算他眯起双眼,也仍然无法在光影交织的角落里捕捉到任何异常。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服自己那或许只是他心烦意乱时的错觉。可是那毕竟只能更加扰乱他的心情,所以当他回到父亲身边时,一张脸仍然因为不悦而绷得紧紧的。

      “直觉告诉我,你刚刚做了件蠢事。”瑟兰迪尔笑着取过一只新的酒杯,满上。

      莱戈拉斯的双唇不自觉地撅起——他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总是会在父亲面前流露出这个自童年时就养成习惯的细微表情。他发出抱怨的叹息,然后伸手接过父亲手中的酒杯,急急地往唇边送去。

      “你这样喝酒的习惯并不太好,”瑟兰迪尔看着儿子快速吞咽酒液,轻轻摇了摇头,“不过好在你的父亲是国王,还能负担得了上等多卫宁的快速消耗。”

      “Ada你应该感谢我,”莱戈拉斯终于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将酒杯再次递了过来,“向别人证明了我的父亲并不是个吝啬鬼。”

      “向谁,向矮人吗?”瑟兰迪尔把酒瓶推了过去,用眼神诉说着“自己倒”。

      “我只是送去一些食物表示友好而已。”莱戈拉斯耸了耸肩,眼神却心虚地瞟向别处。

      “只是那样而已?”

      “好吧,我还想劝服他们跟我们合作——照你所希望的那样,Ada。”莱戈拉斯说完再次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似乎借此宣泄被矮人无礼对待的不满。

      “而结果已经全写在你脸上了。”瑟兰迪尔用手肘轻轻撑住额头,带着一脸玩味的笑意审视着儿子。

      “我承认这的确很糗,”莱戈拉斯微微皱了皱眉,“可是这样的结果真的能令你感到开心?”

      “我没有开心。”

      “可是你在笑。”

      “笑容与愉悦的心情并不存在必然联系,将来你会懂得这个道理的,”瑟兰迪尔换了个姿势,把一侧的长袍拂开,好让儿子更靠近自己一些,“我笑是因为我早就料到了结果。矮人的固执跟他们高超的工匠技巧一样闻名遐迩,我想或许直到最后他们也不会妥协,而我总不能永远关着他们。”

      “哦,我所敬爱的国王陛下可从来不会这样缺乏自信。”莱戈拉斯轻快地调侃道,不等父亲再作何示意便坐到了那个为他腾出来的位置上。

      “这跟自信无关,却与理智有关。”瑟兰迪尔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以示为对他调皮言语的小小惩罚。

      “那我们的努力岂不是都在白费力气么,Ada?”莱戈拉斯仍然保持着笑意,眼神里却有深深的不解,“既然你早就预料到了索林的选择。”

      手掌的角度变得柔和起来,沿着那瘦削有力的肩膀而行,直到再次轻而坚定地揽住了那年轻的躯体。

      “越是在这种时候,我们就越是需要一点儿希望——或许是傻瓜般的希望,但那甚至重要过结果,”瑟兰迪尔深邃的眼中仍然泛有笑意,轻举起酒杯,“——干杯,儿子,为你那傻瓜般的可爱行为。”

      索林最终的选择比他们想象中来得更快,也更决绝——十三个矮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拿到钥匙打开了牢门,并且顺利躲过醉酒的仆人而潜逃。等到守卫们警觉之时,他们已经乘着空酒桶沿河漂流直下。这一次莱戈拉斯名正言顺地不能置身事外,与他干涉边境巡逻队不同,这次事故发生在王宫范围内,正巧属于他的管辖职责,而在下属禀报的同时他就立刻拿起弓箭带领众人追了出去。

      也许这种行为才是他口中所谓的白费力气,然而年轻气盛的王子殿下似乎特别不能容忍矮人这种不辞而别的偷跑行为。但是心急的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河流湍急,一路追击矮人而去将使得他很快踏出王宫附近的范围,再一次于无形中违抗了父亲的旨意。

      所以在得知了整件事后,瑟兰迪尔甚至还来不及换上正装,便命人把陶瑞尔带到了自己房内。先前陶瑞尔跟着莱戈拉斯一起将矮人带了回来,顺便与另一位队长完成了工作上的交接,目前正在享受自己的假期。然而很明显国王将交予她新的任务。

      “去把莱戈拉斯接回来。”

      当陶瑞尔走到国王面前行礼时,瑟兰迪尔正随意摆弄着桌子上的小玩意儿,他看上去如往日般毫无异样,说话的口吻也轻松平静。然而跟随国王多年的陶瑞尔很轻易就领会到那看似不经意眼神中的确切意味,她也更倾向于相信涌动在那双眼中的是“把莱戈拉斯给我抓回来”这样不耐烦的讯息。

      “陛下请放心,我一定将王子殿下安全护送回来,”陶瑞尔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至于那些矮人——”

      “既然他们已经清楚明白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我再强人所难也毫无意义,”瑟兰迪尔冷冷地说,“这便是索林最终的选择,而我想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后悔,当他不得不再次同时面对蜘蛛和半兽人——或者更糟,斯矛戈的怒火。”

      瑟兰迪尔说完转身去取架子上的酒杯,通常这便是结束对话的讯号,于是陶瑞尔以手抚胸退了几步,准备离开。

      “等一等,”瑟兰迪尔微微侧头,嗓音放得更轻,慵懒之中却透着清楚明白的坚定与威严,“我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陶瑞尔。”

      听闻此言,陶瑞尔刚刚转过去的身体僵硬了片刻,接着几乎是有些不情愿地侧了回来。国王陛下的这种语气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越是漫不经心,就越是可能酝酿更多的怒意。

      “陛下?”陶瑞尔试探着问,她的国王依旧背对着她,看似平静地将瓶中的酒液缓缓倒进酒杯中。

      “我发现莱戈拉斯越来越喜欢与你为伍了。”那背对着烛火的半张脸几乎全陷进了阴影中,仿佛为那冷淡的嗓音也筑起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薄雾。这个时候的瑟兰迪尔,通常最冷静也最危险。

      陶瑞尔在心中遣词造句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开口:“王子殿下他对边境事务很感兴趣……”

      “所以你就慷慨地引导他,对不对?”瑟兰迪尔转过身,英挺的眉毛轻微挑了挑,酒杯触到唇边,却没有急着喝下去。

      “我请求您的宽恕,”陶瑞尔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在那件事上确实是我的失职,没能阻止王子殿下……”

      “谁又能阻止我那不肯安分的儿子呢?”瑟兰迪尔自嘲般地笑了笑,“要追究起来,你还不算是最失职的那个人。不,我只是需要警告你,陶瑞尔,不要再如此纵容他,给予他那些可笑的希望,让他以为自己跟个普通的西尔凡战士没什么两样。同样的话我不希望再重复第二遍,明白了吗?”

      陶瑞尔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也松了口气,国王陛下的话语虽然严厉,但那些威胁的意味已经荡然无存。也许正是如此,离去之前陶瑞尔大胆说了一句本不应该说的话。

      “陛下,请原谅我的冒犯,我认为……我认为您应当足够信任王子殿下的能力,并尊重他的意愿。”

      语毕陶瑞尔垂下头去,准备为自己的行为承受国王的怒火。然而瑟兰迪尔只是一边饮酒一边静静地回味着她的话。

      “一个人要认清自己所拥有的能力很简单,真正难的是如何约束和掌控它们。陶瑞尔,我感谢你的建议,不过那对我毫无用处,以及我希望你可以立即启程驱马前行,把我们浪费的这点时间给追回来。”

      在那一瞬间,陶瑞尔仿佛从国王的眼中读懂了什么,所以她不再多言,行了个礼便迅速离去。

      陶瑞尔在下游附近的悬崖处找到莱戈拉斯时,简直有点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空地上一片战后的狼藉,莱戈拉斯却能淡定地站在半兽人的尸体旁,一边顺着矮人消失的方向看去一边轻声歌唱。

      他竟没有半点受挫后的打击与不甘心,反而如释重负般地轻松。

      “我的确想把那些矮人抓回来,”对此莱戈拉斯解释道,“但既然他们已经离开了黑森林,就跟我们毫无关系了,没有了他们的打扰,森林也会重归平静。”

      “我并不这样认为,”陶瑞尔看着远方,若有所思地轻语道,“一切不会就这样结束,如果他们贸贸然闯入巨龙的领地,唤醒邪恶力量的话。”

      “所以说这很可能演变成为另一场更激烈的恶战?”莱戈拉斯问道,轻松的表情转为谨慎。

      “恐怕是,”陶瑞尔回答道,“而我想国王陛下应该早就预料到了,他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去阻止去改变,却仍然失败了。不过那没有关系,他的子民都会与他一起坚定地度过这个难关——如果考验真的在前方等着我们的话。”

      莱戈拉斯叹了口气,轻抚着手中的弓:“有时我是那样羡慕你,陶瑞尔,还有其他更多的人,你们浴血奋战,成为更优秀的战士,而我却实在缺乏相同的经验……”

      “您需要的更多是领导我们的经验,”陶瑞尔笑着答道,“成为一个好的领袖比成为一个好的战士要困难多了,也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正如我们的国王陛下,这么多年来他都没有再次批上战袍,但那会意味着他已不再是一个优秀的战士了吗?”

      “你是来做Adar的说客的吗?”莱戈拉斯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放心,我不会再跑掉,也不会再肆意妄为让你们为难。是Adar让你来……来接我的吧?”

      他斟酌着用词,最后与他父亲一样选了个还算温和的字眼。

      “他很担心你。”

      “意料之中。”

      “他总是比你看得更远。”

      “我希望你这么说不是因为在调侃我与Adar的身高差距。”

      “你有一个全世界最伟大的父亲。”最后陶瑞尔止住笑意,充满敬意地说。

      “这绝对是我这辈子所听过的最正确的真理了。”莱戈拉斯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长弓,然后转身踏上返家的旅途。

      当王子殿下再次回到王宫时,国王陛下正在大殿上与群臣商讨政事,莱戈拉斯不便半途加入他们,他宁愿回到房里洗尽满身尘埃,换件干净衣服再去见父亲,以博得一个好印象。当他洗浴完毕,换上一件干燥温暖的新叶绿色的衣袍后,只在镜子前端详了片刻便改变了主意。最后当他悄然无声地退出房间时,他已身着另一套干净的暗色猎装,手里依旧握着自己的弓。

      加林还在走廊拐角处等着他。不过那丝毫没有任何影响,莱戈拉斯露出调皮的窃笑,选择了另一条更隐蔽的道路。那是自他童年时就常用的捷径,当他不想被人看到,当他经营盘算着自己的小秘密时,就会拂开那些树枝的伪装,钻入那条秘密小道一路向上攀去。

      当他从老橡树的根部钻出,还来不及呼吸半口新鲜空气便愣在了原地——面前的身躯是那样高大,几乎遮住了倾洒而来的一半阳光。

      通常,父亲的沉默是比言语更有效的逼问,所以莱戈拉斯很快就缴械投降,快速说道:“Ada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要再次偷偷溜走,我只是在想,我那可敬的父亲大概还没有完全气消,而既然他禁止我再说‘对不起’,那我就用点别的办法讨他欢心吧。他喜欢的多卫宁我酿不出来,可他喜欢配着多卫宁享用的烤肉我倒是可以请我的弓帮帮忙,我想它会很乐意不用再面对那些臭气熏天的半兽人——”

      “够了,”瑟兰迪尔抬起一只手打断了儿子的喋喋不休,“你什么时候变得跟矮人一样吵了,莱戈拉斯?”

      “嫌我吵我可以唱歌给您听,国王陛下,”莱戈拉斯仰起头,双手恭敬地垂下,“只要你喜欢,只要你……别再生我的气。”

      “想要发掘一种更厉害有效的魔咒?”瑟兰迪尔大笑道,伸手轻轻抚平莱戈拉斯因为爬树洞而弄乱的头发,“不过我得承认,歌声的确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可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对吧,Ada?”莱戈拉斯无奈地吐了口气,“就连这条我引以为豪的秘密小道最终也被你发现了。”

      “这不算什么,我早就知道了,还有幸亲眼目睹过好几次我亲爱的儿子像只兔子一样从里面钻出来。”

      “什么?”莱戈拉斯十分惊讶,双手一松,长弓往一侧倒去——幸亏父亲眼明手快地将它扶住。

      “大惊小怪。”瑟兰迪尔不以为然地把玩着手中的弓。

      “可是……如果你发现了我,你为什么……为什么不阻止我呢,Ada?”莱戈拉斯既困惑又好奇,过去他常常偷偷溜出王宫去玩,可闯了不少祸,事后也没少被父亲责骂——然而父亲竟然从来没有阻止过他的胡闹?

      “因为我企图做的一切并不是想要禁锢你,莱戈拉斯,”瑟兰迪尔平静地注视着儿子的双眼,“从来都不是。”

      那一瞬间,父亲眼中的神色令莱戈拉斯深受震动,他或许从来就没有去留意思索过一些太过微小的细节。从过去到如今,几乎人人都说自己像父亲,而自己在知悉父亲年轻时代的往事后也渴望向着那个高大英勇的形象靠近,他一直以为,不论父子俩再怎么深爱对方都好,因着截然不同的身份,在一些问题上他们是永远没有办法达成一致的。所以他或许会因为一时冲动而任性,却也会在事后极力挽回主动认错,他从来不敢也不愿去质疑,去求得一个答案。

      而现在……

      “Ada,我爱你。”他忽然就脱口而出。

      瑟兰迪尔微微怔了一怔。这句话似乎已是太过久远的回忆,此刻它忽然出现就仿佛令他回到了过去:那时的莱戈拉斯还是个天真的小精灵,在学会了这句话后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可是孩童的热情总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慢慢消褪,随着他长高长大,随着他的日趋成熟,这句话已经成为了沉淀进那双蓝眸中的微光,不再轻易闪现。

      此刻莱戈拉斯是那样认真,而不知为何,这样的认真让瑟兰迪尔感到些许不安,于是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儿子的额头以缓和气氛,正巧配合他那孩子气的言语:“这便是继‘对不起’之后的又一句新的咒语?休想像个小精灵一样对我撒娇奢望我的纵容,莱戈拉斯,黑森林的国王陛下一向赏罚分明,你虽然拥有对王宫护卫队的统领权,却也并不代表事前不用求得我的许可,而对于你的两次擅作主张,你的国王将惩罚你去守王宫大门一……”

      事先想好的是一个月,然而真正说出口的却是——

      “一个星期。”

      “如果我再说一遍刚才的话,有没有可能减少两天?”莱戈拉斯狡黠地笑道。

      “想都别想。”

      父子俩的笑声回荡在林中,如一曲久久不曾消散的轻歌。而那句“我爱你”的后续,则在数日后伴随着北方消息的传来而再次涌现。

      瑟兰迪尔接受了长湖人的请求,准备领军前往长湖城;与此同时他却拒绝了自己儿子的请求,不肯让他一同随行,而是命他留守王宫。

      临行的前一晚,莱戈拉斯来到父亲房中,有些赌气般地抢走了他手中的酒瓶,随即又露出温柔的笑容,再一次地重复了那句话。

      “你知道就算你说上一百遍,我也不可能带你去的,”瑟兰迪尔笑着,一如那日般用手指敲着儿子的额头,“一个国家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物不能同时离开,而在我离去的这段时间内是你学习独立的最好机会,所以停止这些孩子气的抗议,莱戈拉斯。”

      “我怕你会遇到危险,Ada。”

      “我更怕你会趁我不在把王宫上下搅个天翻地覆。”

      “可是我是认真的,Ada,”莱戈拉斯止住笑声,轻轻握住父亲置于他额前的手,“我爱你,也爱我们的森林,我希望能有一个机会,来捍卫我所珍视的一切。”

      而你不能永远剥夺属于我的这个机会。莱戈拉斯默默注视着父亲,用眼神传递着这句无声的话语。

      “你或许比我想象中成长得更快,”瑟兰迪尔压下想要叹气的冲动,微笑着用手轻抚儿子的面颊,对那张脸上所有的怀疑、不安与倔强给予安慰,“我很明白你心中所想,而我从来不曾真的忽视过它——我向你保证,莱戈拉斯,我一定会给你那个机会,但却不是现在。现在的你,依旧只是我任性淘气的孩子。”

      “那会是什么时候?”莱戈拉斯追问道。

      “大概只有梵拉才清楚,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已不远,”瑟兰迪尔任手指轻柔地游走于那张年轻面颊,如梵拉最初将这个孩子送到他面前一般,“作为一个父亲来说,我的私心使我祈求那个时刻不要太快来临。”

      “而作为一个儿子,他渴望的并非超越父亲的成就,”莱戈拉斯踮起脚尖,在父亲面颊上落下一个轻吻,“而是能够去保护他心中所认定的那个伟大形象。”

      七十七年后,莱戈拉斯终于等来了属于他的那个机会,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己的族人,自己的家乡,自己的父亲,心中再也没有彷徨与怀疑,选择了一条最坚决最危险最彻底的去捍卫心中最珍贵之物的黑暗道路。

      而最渴望他带回光明的那个人,则始终在身后默默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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