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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决裂 ...

  •   察察没想到卫仪恭会带她回去,她在打井水,听到这个消息,惊得水洒了一地,弄湿了衣裙。那一刻她感觉自己变回了在军营的那个野孩子,每天在帐房里烹茶磨墨,等着他回来夸她一句“察察越来越会做事了。”

      对她说话时,他会抬起头看她一眼,摸摸她的额发,为了这一瞬间的目光,她可以等待一整天。那时候以为一整天已经很久,没想到她后来可以等待那么多年。

      认识了卫仪恭以后,她所有的生命似乎只有等待,十多年过去,好像终于让她等到了这个结局。

      她小心翼翼地踏进他的院子,只见一个脸膛黝黑的老者早已等在院中,卫仪恭吩咐道:“王保,给她安排一间住处,好好打扫干净。”

      察察觉得一股热血涌到了头顶,看着眼前两鬓苍苍的王保,忍不住想要唤他一声“保叔”,却只有咬紧嘴唇。王保抬起头,猛然愣住,直直盯着她呆了片刻,终于确认是察察,更是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卫仪恭转过身笑道:“王保你是怎么了,该不是昨天喝酒喝多了,脑子不听使唤?”
      王保终于克制地低下头,苦笑着连连附和:“真让大人说中了,昨夜喝多了,果真人要服老。”他用袖子拢了拢脸,偷偷拭去了泪光,对察察点点头,慢慢挪步走开去。

      自从这位柳儿来了,卫仪恭只觉得万事都好,仿佛从未过得如此顺心。每日归来,柳儿都在门口迎接,换了家常衣装来吃饭,菜色都是他爱吃的。晚上在灯下读信函,每每抬头,就见柳儿在一旁专注地望着他,笑问要不要饮茶喝汤。

      她对自己太过尽心尽力,以致让卫仪恭凭空生出几分不安来,随即又笑自己多虑——身边那些女子,哪个又不是对他尽心尽力?他年轻时便有的旧伤在十几年后愈加严重,有一夜好不容易辗转入睡,却又从梦中醒来,转身却见察察仍醒着,用一只手帮他轻揉他后背的伤处。

      她眼睛里有种难以揣测的情绪,不是谄媚也不是爱意,就如同是她已认识自己一辈子,就如同是失散了半世的亲人。

      他忽然把她压倒逼问道:“你到底从哪里来?是朱全忠派你来的?”察察推开了他的手:“大人,我在长安时就听闻大人威名,只不知你也会害怕吗?”

      卫仪恭顿觉自己荒唐,摆了摆手:“我怕朱全忠作甚么,天下四分五裂,还不知最后鹿死谁手。”说完便见柳儿了然地点了点头:“是啊,大人何必怕他。”

      卫仪恭不说话,心中忽然明白了自己的不安来自何处,他似乎从未害怕过,除了天下,他再未将任何事放在心上,此时竟害怕眼前的这个女子,怕她每日的温柔笑意背后有他所不知道的真相,怕她来得快去的也快,怕自己有一天睁开眼就再不见这个人,一切只是一场梦。

      卫仪恭派王保追查柳儿的身世,王保只得向察察报信。察察苦涩笑道:“就说我是昔日宫中的侍女,被李茂贞掳走的。”

      王保辛酸地点了点头:“察察,大人如今对你好就是了,你别怪他。”察察笑了一声:“我的命是他给的,怎会怪他。”

      王保把察察教的话回给卫仪恭,他虽然仍是将信将疑,却没再追究。
      何皇后几次从宫中托人带口信来,还拿了一张嘉王念书时临的帖捎给察察。仍有不少有军权的藩镇打着维护正统的名义想要争夺皇帝,朱全忠不放心,逼迫皇帝迁都汴梁。

      察察问卫仪恭是否此去便凶多吉少,卫仪恭不屑道:“李家天下气数已尽了,朱全忠只是不愿这么早就担了弑君篡权的名头。待一切安顿好了,怎会饶了皇帝性命!”

      察察眉头一颤,想起了昭宗的面容。虽然他如今也是个三十六七的中年人了,但在她脑海中,却仍是当年那清秀忧郁的年轻男子摸样。

      她刚怀孕那日,他下朝来看她,有些局促地坐在床边,不安地说道:“你若不想见我,我走便是了。”那光景,不像是个皇帝,却有几分可怜。

      不出几日,外面就传来消息,在昭宗迁都汴梁的路上,朱全忠将他的随从全数斩杀。皇帝在汴梁几日拒食,朱全忠怕皇帝太快寻短见授人口实,便寻思着要以几位皇子的性命相要挟,就这样,几位皇子都被软禁在了洛阳,不得与昭宗同行。

      察察不敢探望嘉王,只托王保去软禁的府邸刺探。朱全忠派了重兵看守,最终也只知道嘉王暂时性命无虞,别的一概不知。

      虽然汴梁宫中有人日夜监视,但朱全忠仍不放心,担心皇帝与其他藩镇私通情报,借他人之力东山再起。朱全忠遍寻不到合适的人去牵制皇帝,于是有人再次向他提起了迁都宴上的舞姬柳儿。

      那人一口咬定她就是昔日的荣昭仪,若用嘉王以威胁,定可以让她顺利地安抚皇帝,监视他的举动。朱全忠听罢顿觉有理,便叫人即刻去卫仪恭府上找来了察察。

      察察见了他,仍能镇定自持,他愈发激起了兴趣,觉得这女人果然不一般。
      他叫人给她赐座,和颜悦色道:“听说你是昔日宫中的宫女,可曾见过皇帝?”
      察察道:“地位卑贱,未曾有机会侍奉御前。”

      朱全忠笑笑:“那正好,现在给你个机会,皇帝身边的人靠不住,已被我处置了。现在汴梁乏人伺候,给你机会去侍奉御前岂不好?”

      察察不知道他到底耍得什么心思,恭谨地摇头道:“妾已是卫大人的人,每日还要伺候卫大人起居,恐脱不开身。”

      朱全忠笑笑:“皇上走时,几次想带走嘉王,可惜未能如愿,于是一直怨我。如今皇子们都在洛阳,我派了专人尽心伺候,可皇帝不放心。不如你到汴梁伺候皇帝,替我禀告一声其他皇子们都安好。只要皇上在汴梁安心疗养莫问国事,皇子们自然平安。特别是嘉王,听说皇上最挂念他……”

      朱全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察察心惊胆战,知道他已断定了她的身份。朱全忠笑道:“别的人传话皇上保不齐不信,要你亲自去说才好,毕竟是宫里人,皇上信得过,你说是不是?”
      事已至此,察察只有听从安排。

      朱全忠派了马车送她,要她即刻启程。车子走到城门口,卫仪恭才带着王保匆匆赶到。看着他心急如焚地骑马而来,察察恍惚忆起当年在杨府后门目送他远去的背影。他这一次是真的为了她而来,只是时过境迁,她已不知该欢喜还是该悲伤。

      他的神情从未这么焦急,朱全忠的手下在一边厉色看着,他跳下马握住她的手,急促的呼吸无法平静。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已想起了一切,记起了她就是上元节的那个舞姬,他送到杨府的那个孩子,荒原上捡来的野小子……

      记起了她一直都在他的生活里再三出现过,却从未被他放在心上。但他却急急地叫了一声‘柳儿’,原来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把她拉近自己,手上的力大的惊人,声音却变得冰冷:“原来你真是嘉王的生母!皇帝和你,撒得好大一个谎!这几个月在我身边,竟被你骗了!”

      他的声音低微,眼睛的寒光却直透她的身体。她感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如同铁钳一般杀气滚滚,她的心凉了:“那也是身不由己,我要保全孩儿的性命。”

      “你以为你真保得住他?!”卫仪恭怒气冲冲,狠狠地抓着她的身子,低声道:“他要你监视皇帝,是因为兵马不齐,唯恐这几个月多生事端。皇帝驾崩以后,下一个就是诸位皇子,你以为还能躲得过?!”

      他望着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平静了怒气,轻轻地靠近她的耳边说道:“你此去汴梁,定要让皇帝重新下旨恢复你的名分。只要皇帝还活着一天,这圣旨就还有用,若是能让皇帝写下遗诏立嘉王为太子,你母子可平安无恙。”

      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察察望着他呆住。她心中一直有一个念头想要对他说出真相,求他保护孩子,可听完这席话,她却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她竟让这样的男人做了孩子的父亲!

      在杨子烙的府上,她无数次听过这样的故事,只要握着皇室血脉,就能以‘维护正统’之名起兵,比弑君篡权来得光明正大,更能夺取民心。

      眼下有好几路手握军权的节度使仍屡借勤王之名攻城掠地,任何人若有了太子这张王牌,便能联合众人起兵,一旦成功,太子便是傀儡皇帝,到最后还是难免一死……

      察察冷笑道:“大人,你急急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朱全忠手里握着皇长子德王,几次逼皇上立太子,谁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大人是想让我孩儿顶了这个缺,日后你可借此联合他人,争夺天下?大人不愧是杨子烙门下出来的,拥立皇子、笼络人心这一招,可是得了真传?”

      卫仪恭被她的笑打断,面色有些难堪。但他一贯善于自制,片刻后,那深邃的眼中便聚起一缕温柔,他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嘉王日后登基,你为皇太后,我保你母子的天下安稳,若不是为了你,何苦大费周章?”

      他言语间,神色确有几分真心,但那所谓的将来到来之时,这些真心只怕早被抛在脑后——卫仪恭从来也不是儿女情长的人,她十几年前就该知道的。

      察察冷笑道:“你怎会是为了我?我于你来说,算得了什么?”
      卫仪恭神色一变,拉住了她:“我对你还不够好?我还从未把一个女人如此放在心上,这些日子你难道看不出?”

      察察猛然推开了他:“你的心,我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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