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安天命》玄型符号

7、第六章

　　姥姥并没有因为那天双燚夜不归宿而说太多，只不停地在双燚耳边念叨告诉她女孩子要爱惜自己。双燚也没听出姥姥话中真正的含义，日子还是那么过。

　　樊天昊与齐胖子打了几次架还是互不服输，但双燚没有再参与了。

　　生物老师正在讲台上讲些谁也听不懂的话，双燚在最后一排昏昏欲睡。眼看就要中考了，像双燚这种‘问题学生’自然被安排在最后一排，一个人占了个双人课桌很是宽松，她也十分满意于这样的安排。

　　只是，最近几天她好像吃坏了什么东西……

　　双燚还没来得及举手，呕吐物已经塞满嘴巴，她可做不出咽回去再开口请假的事，反正大多数老师都不会无聊到去管一个最后一排的学生。急匆匆从后门冲出教室，到了厕所就是一顿天昏地暗的吐，别说早晨吃的饭，就连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来，整个人被掏空了一般那个难受啊。

　　吐完了，双燚无力的靠着墙壁，她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是一连吃了一星期的，七八天前她就开始这样，一天要吐五六回。擦了擦嘴角，双燚苦笑了一下，就算有病也没钱治吧？双燚决定坚决不将这件事告诉姥姥。

　　生物老师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人，微胖，短发，长得还不错。双燚回到教室，前期回顾已经结束，该讲新的课程了。

　　“今天的课是选修课，我就不讲了，同学们自己看吧。”谁知，生物老师竟然不讲课了！

　　按着以往的经验，选修课都是比较有趣的，可是老师们为了争取时间从来不讲选修课，更不会‘慈悲’到给时间自己看。从不听课的双燚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选修老师不讲还要自己看。

　　翻开书152页，赫然写着生殖……

　　双燚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她想起那天……

　　好奇心之下她竟然还是开始阅读了起来，幸好她没有同桌，不然还真不能现在看。

　　男人……

　　女人……

　　怀孕……

　　怀孕初期会出现妊娠反应，例如呕吐……

　　麻木的感觉袭遍全身，紧接着从头凉到脚，难道……

　　心里猛的抽搐，不，一定不是的！

　　双手紧紧攥住，冷汗瞬间从额头上流淌下来，双腿下意识的晃动，显然已经紧张到极点。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甚至没来得及请假就直奔学校大门，门口的保安都是认得她的，根本不拦着。

　　很快就到了天利网吧，樊天昊正在一台机子上打网游，旁边还有张天扬和另一个他们的兄弟。

　　“你怎么来了？”对于双燚这个时候出现，樊天昊十分吃惊。

　　“天昊……”双燚脸色惨白，欲言又止的向四周看了看，拉着他的胳膊，“你出来说。”

　　樊天昊看了看双燚怪异的神色，“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樊天昊说话的同时张天扬和另外的兄弟也看向二人，很有若是双燚被欺负他们立刻去打抱不平的意思。

　　双燚梦瑶头，“不是，真不是，你跟我出来。”

　　樊天昊莫名其妙的跟着双燚走到网吧门口，被她拉倒僻静处，“到底怎么了？老师骂你了？难道……是你姥姥出事了？”

　　樊天昊一边被拉着走，一边猜测着。

　　双燚猛瑶头，“不是，是，天昊，我、我好像、我可能，可能……”

　　“到底什么事啊？”

　　双燚突然低下头，那双和小时候一样黑白分明的美目泪水盈盈，“天昊，我是不是怀孕了？我最近总是想吐，我……”

　　“你说什么？”樊天昊被彻底震惊了。

　　“我……”双燚的声音低下去，没有重复给樊天昊听，她脑袋里一片混乱，但依稀有个念头，如果……如果真的是那样，她宁可一头碰死！

　　初中生怀孕在九几年时虽然不是没有，但距离跟着思想保守的姥姥长大的双燚太遥远了。她无法想象那将是一件怎样丢脸的事，无法想象姥姥、同学知道后将会是什么样子，挨打挨骂就不用说了，还会有什么？鄙夷？嘲笑？一脚踢开？姥姥会不会也像爸爸一样……双燚不停地颤抖，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你别哭，没、没事的。”显然，樊天昊也被震惊了。

　　樊天昊犹豫着但还是轻轻地拦住双燚颤抖的、瘦削的身体，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没事儿，有我呢。”樊天昊轻声安慰着。

　　双燚在他怀中放声大哭，她不知道，如果此时樊天昊说出一句不负责任的话她是不是十五岁时就已经死了，但感谢上天他毕竟年纪还小，自己做过的事不会像大人一样不认账。

　　“我、我是不是……天昊，我该怎么办？”双燚哭够了，从樊天昊怀中出来，看着地面上最细小的沙粒，似乎突然领悟了一沙一世界似的，此时对她而言，倒真是一他一世界了。

　　“不是还不能确定吗？下午我们去医院看看吧。”樊天昊扶着双燚在网吧侧面的台阶上坐下，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双燚身上。

　　双燚却狠狠摇头，坚定地说道：“不，不能去医院，不能去！”

　　“我带你去，没事……”

　　樊天昊的话突然停住，原来张天扬和另一个叫李超的兄弟见他们出去那么久也不回来所以出来看看，却不料二人正坐在台阶上一个哭的可怜一个紧紧抱着另一个。

　　“昊哥，要帮忙就说话。”张天扬也没走过来，距离二人约有二十步，说道。

　　樊天昊刚要摆手说没事，又忽然停住，问道：“谁在医院有认识人？”

　　事实证明孙大嘴的表姐就在县医院医院当外科医生，她帮忙找了妇科大夫，下午一上班，患者还很少的时候，樊天昊就带着双燚从后门进了医院。

　　他一直陪在双燚身边，对于可能发生的事做了各种设想，所有事情都是孙大嘴和张天扬忙前忙后帮着办的；然而终归有一程樊天昊是不能陪她的，冰冷的仪器上，只有双燚自己知道她有多害怕。好像等待最可怕的审判结果，生死乃至一切，都在仪器的嗡嗡声中被决定！

　　“这么小就怀孕，现在的孩子，哎……父母也不好好管管。”副座上的一名医生鄙夷着小声说道。

　　双燚起身后给她做检查的医生完全不管她的感受，“怀孕了，五周了，胎儿就在这呢，你自己也能看见。”好像为了证明自己的检查做的有多准，那医生还指着画面中黑白的图影肯定的说。

　　双燚双腿一软，差点摔倒。

　　“事儿都干了，还装什么委屈。快点！外面还有人等着呢。”副座上的医生说道。对于不能爱惜自己的女人，绝大多数人都是这样高高在上的鄙夷，好像他们自己多清纯似的，当然，他们从来不问这背后到底有什么。

　　双燚不知道，她还要面对多少谴责，甚至来自自己的亲人、朋友。

　　樊天昊见双燚出来，焦急的上前，“你……”

　　双燚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踉跄着走到塑料座椅上，将头埋在双手间再次哭了起来。

　　“他是我的孩子，我会负责。”樊天昊的神色很难形容，除了对双燚的怜惜和对这件事负责到底的坚定，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联想他的身世，这就不能理解。樊天昊，他就是被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生下来，然后撇在一边不肯认账，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的他自然对不负责任的男人深恶痛绝。

　　双燚微微抬起头看着樊天昊年轻的脸上坚毅的神色，一种怪异的感觉升腾而起。无论后来二人之间发生了多少事，至少这一刻双燚是如此感激在她最脆弱的时候能有樊天昊陪在身边。

　　猛地回忆起小时候，双燚还叫安迪，那是一个清冷的早晨，妈妈上早班三点多钟就走了，安迪一早醒来找不到妈妈举着小嘴发脾气。爸爸醒来之后找来好多彩色的纸，一张一张叠起来最后拼成一匹马。那时候爸爸抱着她，用最宠溺温柔目光看着她，逗她开心，那个怀抱的温度和现在莫名的有些像。

　　“昊哥，我姐说趁着孩子小好打掉，要是再过段时间孩子大了就麻烦了。”孙大嘴的声音有些发虚，显然他不知道现在说这些话是不是合适。

　　“对，对对，把孩子打掉。我怎么忘了。”樊天昊松开双燚，在地上转了一个圈，“大嘴，还得拜托你姐，这事儿不能让人知道。”

　　“包在我身上！”孙大嘴拍着胸脯说道，说完顺着长长的走廊去找她表姐了。

　　樊天昊扶起双燚，“我们先走，等都准备好了我再来接你。”

　　双燚一边点头一边随樊天昊从后门走出医院,她几乎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打垮，除了无尽的疲倦什么也感觉不到。

　　医院后面有一块没人的荒地，不大，按平方算的话也就百十平方，紧接着就是几件破旧的平房。住在医院后面，平民老百姓心里总是免不了要犯嘀咕的。

　　双燚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给樊天昊，整个人好像都垮了。

　　依稀间有一群黑影越来越近，渐渐地将他们包围起来。双燚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不是她不认识，她是连看都没有看，直到包围圈已经变得很小，她才感觉到危险的存在。

　　樊天昊大喝了几声，随即松开了一直挽着双燚的手，双燚跌在地上，他却无暇多顾。

　　一个人对六个结果是什么可想而知了吧？

　　然而什么事都有例外，比如今天，也许樊天昊也和双燚一样混乱，早已不知理智为何物，平时虽然打架但极少真的伤人，带武器的时候就更不多了。

　　六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将樊天昊围在一个小圈子里拳脚相加，突然，樊天昊从怀中抽出一把刀！刀不长，也就是一把水果刀，但他奋力乱挥之下六个少年不得不散开一些，这就让樊天昊有机会站起来，再次大喊着想着一个方向猛地扑去。

　　这些人自然就是那天与樊天昊打过一场的那些人，今天却不见姜婷的男朋友。其实樊天昊已经红了眼，也不知道自己扑倒的是谁，只是猛地用力将刀子狠狠扎向那人！

　　周围瞬间安静了，血，刺眼的红色面积越来越大，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双燚却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她尖叫，不到三秒钟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因为她看清了，是樊天昊杀了人！

　　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行，不能让樊天昊死！他是她孩子的爸爸。一个不会遗弃自己孩子的爸爸。

　　双燚用尽自己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站了起来，一步抢到樊天昊面前，夺过他手中的刀。

　　樊天昊也清醒了，双燚的动作不超过三秒，她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彻底清醒时他已经被撞倒在地，拿着刀子对着强子的是双燚。这个被他刺伤的人叫强子，全名林强，十九岁，上次群殴就有他一个，下手很黑。

　　警铃大作，不知道谁报了警，医院的大夫很快就冲了出来，没多久除了受伤的强子大家都进了派出所。

　　“是我杀了人，他们打仗，我看我老公被欺负，就一刀杀了他。”双燚好像很无所谓，但还是不经意间表现出紧张和害怕。

　　毕竟一个才15岁的孩子，无论如何瞒不过警察的眼睛的。然而警察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临走时甚至留给双燚一个同情的目光。

　　双燚那时候是真的不明白那个目光所包含的意义，直到她见到樊天昊爸爸戴着眼镜的助手。

　　“你认罪吧，林强家里和另外五个孩子我都摆平了，只要你认了罪小昊就不会有事。他爸爸是咱们县副县长，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你认了罪最多关几天，你可以说是被吓着了为了保护小昊才拿刀捅人，我会给你姥姥一大笔钱，就算你出来之后也够用了……小昊就不一样了，他是故意伤人，他的爸爸不会让他有污点。”

　　法庭宣判了，唯一有罪的就是她！

　　双燚听到这个结果似乎还很满意，大家都很满意，唯有姥姥嚎啕大哭。双燚不知道她为了自己做了多少事，不知道姥姥是怎么用一个人的力量去强拧樊利这条巨大的腿，也不知道这一切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她真的还小。

　　双燚眼睁睁的看着樊天昊和他爸爸的助手走了，这时她才明白他并未完全被抛弃，她看着樊天昊渐行渐远，看着他回头，与他对视，将他歉疚的目光牢牢刻在心里。

　　从头到尾樊天昊没有说话，他没有认罪也没有和其他人一起指认双燚，双燚宁愿相信他和她一样无力改变什么。他们都还太小，都还无法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此刻，即便樊天昊不想，又能怎么样呢？大人们金钱、权利的角逐里他们都无权做主，不是吗？

　　樊天昊被那名助理拉了拉衣袖，他苦笑了一下，目光扫过双燚的肚子。有那么一刻双燚以为他会跑回来抱住他然后大声宣布一切都是我做的，你们放了她！然而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发生，樊天昊走了，只留下双燚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

　　姥姥的哭声始终回想在耳边，双燚甚至不敢与她对视。她只是尝到了自己眼泪腥咸的味道，入口，化不开的苦涩。

　　最初的梦想就这样破灭了，双燚渐渐明白这场牢狱之灾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一年多失去自由，也不仅仅是她和樊天昊这段美丽却注定没有结果的初恋，甚至不仅仅是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她的姥姥，她的家，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