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前路渺渺今枉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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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梳洗早已凌乱成废墟的心，短短几日里我找子龙要了匹马，又将家里的东西变卖干净，只留下茗儿最喜欢的一根簪子作念想。家产已尽数换成了钱，面对着这徒然陌生的常山郡我手足无措。
忙碌，疯了似的逼着自己去想其他的事。只是想要逃离，逃离那些指指点点的人群，逃离失去茗儿后没有人烟的家。
逃离恍惚之际听见的瓢泼雨声。
已是客啊……多么可笑，对于生我养我的常山郡，贺仪已成了过客。
还没来得及打开的包裹静静躺在屋角，我眯了眯眼，走过去将簪子与钱币一同放进去，回想着方才与子龙的对话。
要离开的想法还没告诉他，他却已经猜到了，有友如此，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子献……你要走云没有理由阻拦，私心里也不想再让你留在这伤心地日日憔悴。这些钱云也是用不着的，不如你拿去。”我还没有开口，子龙却已经做好了万分准备。
不知在这之前，他平复了多久，又黯然了多久。
我还记得曾经在山巅上，尚且年少的我们。那时子龙指着远处茫茫云海对我说道：“子献你看，这片山河就是我们的故乡……你我不早就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吗？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守护它？”
那时的诺言，仿佛就许下在昨天。一起守护……今天终于要和前尘做个了断。
也许不是在今天吧，很久很久以前我说再不拿枪，那时子龙怕就失望过了。只是他从来不喜欢勉强别人，这中个滋味，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我望着他，心中还是不放心：“你怎么办？”
好不容易的机会，他绝不会再回到公孙瓒那里的。我走之后，他呢？
“你还记得云曾经的话吗？终不背德，终不背德呵……云只管等下去。”他却没有犹豫，坚定地说道。
“你真的下了决心？”
“是……这决心，许久以前便下了的，一如你的决心。”他微微一笑，眼里是洞察一切的自信，“你不用挂念我，也许几年后我便会唤他主公。”
“是因为仁政吗？”
“仁政，匡扶汉室，也是云的愿望啊。可是子献，你又要怎么办？”他反问。
“四处流浪吧，总找得到路的。至少，我与沙场是绝了缘分。”
他沉默了许久，终还是笑道：“这没什么，虽是乱世，也许几年后能再看到你。”
“是啊……”我感叹了一声，竟再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与最好的兄弟分别，什么语言竟然都显得无力且苍白了。
推门，淡淡的阳光洒了进来。我凝视着这院子里的一草一木，耳边回忆之声从未停过。
真的要走了吗？
是啊，真的要走了。
牵过马，我将包裹捆扎牢固，自己跨坐上去。天气很好，见不到几日前的暴风雨，便有些前路明媚重新开始的味道。
出远门的刹那，我最后转头看了看那座坟。坟前木板上的“吾妹贺茗之墓”六字，也静静地望着我。
仿佛能感受到书写之人的悲恸，因为那字都是狂草的，沾染着滴滴泪水的。
我第一次离开常山时回头一望，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
我第二次离开常山时回头一望，却只剩一墓凄凉。
世事无常，世事无常……
从此，贺仪再无故乡可言。
……
便叫生死换相思，一丝一缕无尽时。
这几年发生了太多事情，乱世由小乱变成了全乱，战火愈演愈烈。
离开常山郡后不久，传来了徐州被屠的消息。沉浸在茗儿之死中无法脱身的心被狠狠震动了一番，一时间却想起了我的初阵。
屠城么？那该是比战场还要残忍多少的画面。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我所能想到的，不外乎是这样惨烈的场景。
真的开始了罢，真正的乱世，真正……属于英雄的时代。豪杰并起，百姓却要开始受难了。这画卷已经关不上了，它正在展开，被无数只推波助澜的手打开。
转眼又过了一年。
兴平元年的冬天，传来刘皇叔领徐州牧的消息。彼时我还不知道我将要去往何方，将要有怎样一番作为，却欣慰子龙的眼光确实不错。
那个人渐渐在乱世中有了自己无可代替的地位，我真的很替子龙高兴。
漂泊的时日，偶尔也想起那个夜晚温和亲近的皇叔，不知道现在的他是否仍然如旧。又想起子龙那句“终不背德”，那夜风大，刮起过两人的衣袖。
这些都是往事了，终于该上路的已经上路。若真是仁德，我希望几年后看到这乱世在他手中结束。
到时候再举杯相庆吧，尽管他不一定还记得我。
时间浅浅浅浅地流淌。
小沛被破已经是四年后的事了，别离无数载，而此时我却仍然未曾有过子龙的消息。乱世最怕失散，失散便难相聚。不是没有想过回到常山，但我怕面对茗儿，哪怕只是墓碑。
伤口它整整愈合了五年才好，我却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的死去带走了我全部的温暖，好像已经很久了罢，我很久都没感觉到来自于世间的暖意了罢。
这几年，阳光从没照亮过我。
我只有在夜晚才敢拿出她的遗物，那根簪子在月光下有着温度。那样炽热的温度，以及那样的哀伤。
抚摸着它，我才知道我的心还在跳动。
如同雪一般静谧，恍恍惚惚中，我竟然已经漂泊四年了。这四年我都没怎么和人交谈，似乎自己都已然忘记了语言。唯独前不久在荒郊时遇见个老人，须眉皆白。
他问我为何如此潦倒？我才恍然发现这四年，竟就如此过来了，蓬头垢面地过来了。
我言说我不过流浪于世不知存活的意义，他只大笑。
“阁下为何非要放逐自己？”老者捋着胡子，一副慈悲模样，“流浪不过是为了放逐，放逐不过是为了逃避。既然逃不过心中的坎，为何不正视？”
“如何正视？”
“死者已逝，为何心结不开？”他反问我。
心中猛然一震，我踉跄倒退几步：“你如何得知……”难道真是神人？看他模样却有几分仙气，难不成真在这荒郊野外遇见了老神仙？
“老夫冒犯。阁下眉目间悲恸之色甚深，而细观却存有一丝无奈一丝怨天，又沧桑落魄至此。是以老夫猜想是极其亲厚的人逝去所致。”声音抑扬顿挫，说话的时候他眼睛从未离开过我面庞，于我的神色怕是一丝一毫也没疏忽过去。
极其亲厚，何止是亲厚呢？
“不瞒您说。”我看着那满眸慈悲之色，不由如实相告，“因在下之过，舍妹五年前离世。”
“得兄长如此，令妹想必是妙人。”老者竟微微一笑，不知是为了宽慰我还是真的勘破了尘世，“有妹如此，阁下为何还存了心放逐自己？若令妹在世，可才真要伤心了。”
茗儿会伤心吗？
被他这样一说，我还真有些不安。虽然不信鬼神，可若有黄泉碧落那也是好的……只是，茗儿真会伤心吗？
这五年放逐，大好时光已然不在。
我二十三了，竟怔怔混过了少年时光。迷惘地看着眼前老人，我第一次感到无措，好像身处一片迷雾中。
“阁下不必困扰。”老者哈哈大笑，更添几分不染尘世的味道，“须尽欢呀，若想做什么，尽管去做。阁下是明人，这些道理哪用老朽多说。”
语罢，竟不再管我，一人又像刚碰上那样哼着曲，转身就离开了。我一人愣了一会儿，回过神时才发现四下里都没有人影。
荒野难有人，是否是仙？还是勘破红尘的隐士？
不过都不重要了……难得晴朗起来。
这年秋天我束发换袍，重新做回了曾经的贺仪。而第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找到子龙。多年不见，我还是想和他喝酒彻谈，不醉不归。
须尽欢。就让悲恸的都沉入记忆，须尽欢。
大好年华，怎么能放逐此身？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前路渺渺今枉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