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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影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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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已停,司空仙云静静地走在街上,那一袭蓝袍已然灌满了寒风,发出“簌簌”的声响,他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支墨绿的玉笛,眼睛空洞而无助地望着前方,前方的一片苍茫。
他想起以前的些许事情。父亲司空君竹本是应天的刑部主管,一生办案无数,公正严明,为人克勤克俭,小心谨慎,极少树敌,可惜十年前却无端遭致灭门惨祸,司空府一夜间被大火烧尽,化为灰烬,司空府一百三十二口人惨遭横祸,只有仙云一人幸免。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上百个蒙面黑衣人冲进司空府,他们个个武功高强,府上的护卫显得不堪一击,父亲出门迎战,拼劲全力与之决战,可惜寡不敌众,在血战了一个时辰后重伤倒下,为蒙面人乱剑砍死。
母亲乘机将仙云藏在瓮里,独自与黑衣人周旋,那黑衣人头头用极猥琐的目光打量着母亲,“哼,这娘们儿倒标致!”说罢,那黑衣人已扑了上去,然后就是母亲凄惨而无助的呼救,再然后就悄无声息了,燃起的是熊熊冲天的火光。
姐姐就倒在她一生挚爱的古琴上,剑是从背部刺上去的,她那惨白而失去血色的面庞在火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凄美。
仙云终于是经不住眼前这一幕幕悲惨而真实的画面,幸运地昏倒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待他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在万府温暖的床上,他被父亲生前的好友万千山万大人所救,他的家人亦是万大人敛葬。他的姐姐,司空仙月,可怜尸骨无存,葬身火海。
仙云想到这里,泪水已然沾湿了衣襟。至今,他已然清晰地记得父亲临死之际刀剑插入血肉那沉闷的声响;母亲绝望凄厉的呼喊,姐姐惨死的面容。当然,他更忘不了那帮心狠手辣的黑衣蒙面人,“哼,这娘们儿倒标致!”这声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早就决心报仇了,可怜他至今连仇家是谁都不清楚。司空仙云惨然一笑,那支墨绿的玉笛已然在唇边,调子是哀伤的,一如他哀伤的心境。想当年,自己与姐姐合奏那一曲《望江南》,是何等的酣畅淋漓。而如今,已是天人永隔,琴箫合奏只能是一个飘渺的梦。
不知不觉,司空仙云已立在街边的一张告示旁。那是罗府招先生的告示,他留意这张告示很久了。
近日,江湖前辈塞北一枝花高洁花撒罗府,扬言要誓灭罗府。高洁在塞北做了不少惩恶扬善的好事,素有侠名,且功夫在江湖上亦是数一数二,除了天下第一白虹贯日剑的主人李日虹,怕是无人能敌。罗府老爷罗钰是江南名流,家财万贯,平日里尚做些善事,并非是为富不仁。
为了应对此事,罗老爷广发英雄帖,尽邀江湖豪杰,希望能抵御塞北一枝花,使罗府存续。
司空仙云向来无意与江湖纷争,但此次罗府集会,江湖豪杰尽在于此,打探仇家消息,是再好不过了的良机。考虑到自己并没有英雄帖,若然能混进罗府,自然是方便的多。
想到这里,他小心地撕下了那张积有冰渣的告示纸,朝罗府走过去。
罗府的雪心小姐精通诗词歌赋,是江南一带有名才女,奈何小姐醉心文学,硬是要爹爹给找个先生,研讨诗词,先前已有数位德隆望尊的老前辈甘拜下风了,想到这里,仙云也不经有些心虚。“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未尝没有道理。”司空仙云玩味道。
低头便瞧见了手里的那张告示纸,罗府将临强敌,自是无心除那告示纸,当然罗老爷也无心再替雪心小姐招先生,想到这里,他眼中飘过一丝忧虑,不过,他决定去试试。
仙云不急不慢地走着,目光流连于野道边的湖光山色。
雪后初晴,四野无人,不免是寂寞清冷了些。峰回路转,只见飞鹤亭上,是两个清新秀丽的姑娘。小姐斜倚在凭栏边,一头乌发随意地飘散在雪白的风衣上,斜插了了根发簪,朱颜未施粉黛,澄澈的眸子凝视着远方的飞鹤,身上弥散着淡淡的忧伤。丫鬟长的灵巧精明,在一旁烧酒,层层水雾蒸腾着,倒不似小姐般忧愁。
“鹤飞西山,我心随远,驰骋于天地,怨无人知晓;鹤回东山,愁绪回逐,弥散于日月,恨无计消除。”那小姐低声吟诵着,声音空灵而悠远。
“小姐你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又伤感了?是为府上的事吗?”那丫鬟问道。
那白衣小姐点点头,“素心,你还是回去避避风头吧。我罗家即将面临大祸,只希望少些杀戮才好。”
“小姐,罗家待素心有大恩,素心誓死追随你!况且老爷已广发英雄帖,不会有事的。”素心道。
仙云听罢,不经驻足,暗自道:“是罗家的小姐。”他轻轻转动手中的玉笛,吟诵道:“飞鹤西去又东归,苍天不理人惆怅。愁无销,心自扰,且尽庭前酒一杯,万般恩仇随风飘。”
那白衣小姐目光回转,“素心,请亭下先生入亭一坐,奉一杯热酒。”
“啊?小姐,这样好吗?”素心大惊道。
“知音难觅,相请不如偶遇,你照办就是。”小姐的声音依旧是飘渺而空灵。
司空仙云入亭,长揖道:“多谢小姐厚爱。”
“先生不必多礼,你我虽是萍水相逢,也算是感慨同生,请坐。素心,斟酒。”白衣小姐这才转过身来。
司空仙云入座,举杯与白衣小姐对饮。“承蒙小姐赐酒。”
“先生不必客气,请。”那白衣小姐的面上总算露出了丝丝笑意,然而这春波尚未荡漾开来就已如冰雪般地凝滞了。
一袭红影飘过,那白衣小姐已被那袭红影掳走了丈远。司空仙云当即展开轻功,全力追赶,追了丈余,他一个侧翻总算是到了那袭红影前头。
直待停息下来,司空仙云才看清了那一袭红影。是一位风华绝代中年妇人,但面上已有了岁月的沧桑,眼神里透着的是不可一世的霸气和不屈命运的神采。“小子,轻功不差。”那妇人轻蔑道。
“多谢前辈夸奖。还请前辈大人大量,放了这位姑娘。”司空仙云长揖道。
那妇人冷笑道:“放?你凭什么?”她那抓住雪心衣袖的手拽得更紧了,雪心凄惶地望着司空仙云,似是想说什么。
“敢问前辈,您又凭什么抓这位姑娘?”司空仙云道。
“我……我……你少废话,想抢这位姑娘,拳脚上见真招。”那妇人怒道。
“那就恕在下无礼了。”话未尽,那支玉笛已然飞了出去,直打那妇人的左臂的要穴,眼疾手快,司空仙云的身子已掠出几丈。
那妇人右手握住那支笛子,左手紧握的长剑在刹那间现出了寒光,司空仙云一时竟无以招架,只得退回,那红衣妇人亦收回了剑势。
“前辈果然是功夫了得,小生甘拜下风!多谢前辈手下留情!”司空仙云长揖道。
红衣妇人冷笑道:“小子,你也不差,还不速速离去?”
司空仙云笑笑:“这位姑娘虽与在下萍水相逢,但却有杯酒交情,姑且算得上是在下的朋友。前辈若要劫持这位姑娘,在下又怎能置之不理?”
罗雪心挣扎道:“这位先生,你还是快些离去吧,你不是她的敌手!这是小女子的灾祸,先生不便介入。”雪心环顾四周,见素心已然不见了踪影,知道她定是回去报信了,想到这里,她心里平静了许多。
“承蒙姑娘关心,只是扶危济困本是我辈中人应尽之事,况姑娘身陷危难,在下岂有不管之理?在下今日头可断,血可流,也定要保这位姑娘周全,以全朋友之义!”司空仙云道。
罗雪心看着司空仙云,没有再说什么,眼里只有感激,还有些许感动。
那红衣妇人大笑道:“好!好!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胆识,江湖中有如此义气的人不多了。只是,这罗丫头,我今日是要定了,不然的话,我倒真是可以卖你个面子。”
“那在下先谢过前辈了。多说无益,在下不自量力了!”话未毕,玉笛已再次飞出,司空仙云的手紧握着笛子,青筋已然突起,脚下的步子也稳重了许多。
那红衣妇人双掌推了过去,司空仙云只得与其硬拼掌力。罗雪心的脖子被紧紧地夹在那红衣妇人的腋下。司空仙云虽然内功深厚,但也不及这妇人多年的修炼,不到半晌功夫就已汗流浃背。那妇人也惊异仙云这一身内劲,久而久之,力道也松懈下来。
“姑娘,快逃!”说话间司空仙云已加重了掌力。那妇人只得使出更多的内劲来招架,腋下不知不觉已然松懈开了。罗雪心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勉强挣脱了那妇人的胳膊。
“先生,那你呢?”罗雪心关切道。
“快走!”司空仙云的声音已变得嘶哑,淡蓝的衫子也已经湿透。
罗雪心没多说什么,她明白自己留下来不仅于事无补,而且先生刚刚的努力也会付之东流。她回头望了两眼司空仙云,就决心不再回头,就一路狂奔下去。
“我真后悔和你硬拼掌力,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修为。”那妇人道。
司空仙云笑道:“在下惭愧。”
“你不必惭愧,更不必得意,罗丫头她跑不了!”那妇人冷笑道。
司空仙云色变,“你说什么?”
只见一支晶莹剔透的红玫瑰已从那妇人的袖间飞射出去,直打罗雪心奔跑的方向。
司空仙云当然明白那支玫瑰花上的劲道,他顾不得自身,硬撤了掌力,展开轻功身子掠了出去。
那妇人也有些后悔那支玫瑰的射出,她并不想罗丫头有事,待她收敛了真气,凭栏望去,只见那一支红玫瑰插在那青年的胸前,而罗雪心却站在他身后。她当即展开轻功掠了出去。
司空仙云由于强撤掌力,已受了严重的内伤,又遭此一击,更是雪上加霜。身后的罗雪心早已是脸色惨白,惊慌万分,她扶着奄奄一息的司空仙云,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
“好小子,果然有风骨!我今日就放这罗丫头一马。罗丫头,这位先生你好生照料着。”那妇人道。
司空仙云望着罗雪心勉强道:“其实高前辈也并非想罗小姐有事,只是一时情急才会出手,她已经后悔了,你就不要再怪她了……这位高前辈,必然与你有极深的渊源,她不会害你的……”
那妇人刚准备呵斥司空仙云闭嘴,司空仙云已因为流血过多而倒在罗雪心怀里。那妇人冷笑道:“把这个给你爹!”随手抛给罗雪心一支晶莹剔透的玫瑰,一如司空仙云胸前的那支。
待罗雪心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妇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罗雪心反复把玩着手中的红玫瑰,想到了绝命书和爹爹手中的红玫瑰,“塞北一枝花——高洁”想到这里,罗雪心的心不禁往下沉,是仇恨,更是恐惧。
她打算先带这位义士回府上救治,这时,素心带着罗老爷及一众武林人士赶了过来。
“雪心,没事吧?”罗老爷关切道。
罗雪心的声音很冷:“是塞北一枝花,高洁。”说罢,将那支玫瑰交给了罗老爷。
“没事,没事,如此多的武林同道在此,难道怕了她一介妇人?”罗老爷安慰道。
罗雪心望了望地上的司空仙云,“多亏了这位义士舍身相助,女儿才侥幸脱险,爹爹要尽心替他医治才是。”说罢,已吩咐两名家丁将他抬了下去。
罗老爷惊道:“什么?这个年轻人和塞北一枝花交起手来?胜负如何?”
“不是塞北一枝花的对手,不过他和高洁拼掌力,拼了半晌之久。高洁之所以放了我和他一条生路,大概是为他的高义所打动。”罗雪心说话间也透着一种尊敬和感动。
“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刚刚的具体详情,你慢慢道来。”罗老爷道。
“是,爹爹。”罗雪心答道。
司空仙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罗府的软榻上,床边的炉火烧的很旺,暖和极了。事情他已明白了七八分,定是罗府的雪心小姐救了自己。他下意识地去摸他那把贴身宝剑,见依然藏在书画卷轴之中,卷轴机关未被触动,当下安心了许多。他明白,想找仇家其实很容易,只要司空家的天时剑重现江湖,仇家定然会自己找上门来,可以爹爹的武功和在朝中的势力都无法对抗,落得个灭门的惨淡下场,自己如今孤身一人,想与仇家作对,定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所以他从不敢轻易现出天时剑。
司空仙云想的正入神,罗雪心已捧着药碗盈盈地走了进来。“先生,请用药。”
司空仙云客气道:“不敢劳小姐大驾。”
“罗雪心多谢先生救命之恩。伺候先生汤药,本是雪心应尽之事,哪里敢称劳烦。”罗雪心道。
司空仙云笑道:“小姐太过客气了。”
“我是罗钰老爷的女儿,你现在就在罗府。不知恩公怎么称呼?”罗雪心道。
司空仙云迟疑道:“在下……在下……仇云,岭南人氏。在此谢过罗小姐救命之恩。”
“仇先生不必客气,还是先用药,不然就凉了。”罗雪心道。
“罗小姐讲的是。”说罢,司空仙云已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说话间,罗钰老爷也进来了。
司空仙云欲起身行礼,罗老爷制止道:“恩公身上尚有内伤,就不必拘于礼数了。”
司空仙云抱拳道:“仇某见过罗老爷。”
“仇恩公不必多礼,小女承蒙先生搭救,才幸免于难,如此大恩,罗某先在此谢过。待先生痊愈,罗某定当厚礼相赠。”罗老爷感激道。
“罗老爷不必客气。扶危济困本是应该,若然厚礼相赠那就太惭愧了。”司空仙云道。
罗老爷顿了片刻,道:“先生身子若是好些了,还请速离。罗府的事情,先生想必是知道的,年纪轻轻的,就别淌这趟浑水了。”
司空仙云笑道:“在下已经和塞北前辈交过手了,况且现在身在罗府,这浑水怕是不淌不行了。”
“先生的意思是……”罗老爷道。
“府上的家丁若是仍有没疏散的,那就免了吧。既然塞北前辈已经和小姐有了冲突,府上的人怕是有的进没得出了。”司空仙云忧虑道。
罗雪心失色道:“那前来罗府的武林群豪?”
司空仙云笑道:“罗小姐倒是不必担心。塞北一枝花纵然再厉害,也不敢和武林群豪撕破脸皮,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塞北前辈不是不明事理的。”
罗老爷当然也明白,所谓的武林群豪,不过是买他个面子,过来充个人数,未必是真心实意。他回身道:“那真是拖累先生了。素心,为先生打点一下住宿。”
“有劳罗老爷了。其实在下此次前来的目的是……”说罢,从怀里掏出了那张招贴告示。
罗老爷道:“年轻人互相切磋一下学问也好,先生的学识罗某信得过,就不再考察了。”
“在下仰慕小姐才学已经很久了,能向小姐讨教,在下三生有幸。”司空仙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