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志》夏墨文学社

12、永安歌（7-10）---by:黄瓜君

　　七．
　　苏柏沉沉地睡在我怀中。嘴角仍挂着笑意。

　　我轻手轻脚爬下床穿好了衣服，蹲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苏柏好看的脸。

　　这是怎样一张脸，七年间内不得忘，更不得想起。凝固成心里一根倒刺，稍一触碰就勾起过往。

　　昨日此门中他曾说忘却此前种种，亦要许我生死相依。只是今夕何夕？彼时何时？

　　只别朝夕于此楼，却是世事已春秋。

　　强颜作笑忍住眼泪。也许吧，命运弄人。

　　盯住他良久后我终于说服自己舍得，探手从枕下颤颤拿出了一把华美的匕首。那是很多年前阿宋送给我的。

　　我比划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他心口的位置。在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时他却梦呓呢喃。如同方才云雨缠绵时他一直在我耳边低诉的那句话一样。

　　我再也抑制不住，顿时泪流满面。东方微微泛白，窗外有忽闪忽灭的灯光。我知道是云娘备好了马车催促我回千里国向王舅复命。

　　我慌乱找出手帕，施了迷药覆在他安宁的面容之上。只有颤抖的双手扶住不停摆动的匕首。我瞄准他心口刺了下去。只一下，仿佛耗尽了我毕生的力气。

　　我想我并没有刺中，是偏了。看着他胸口涌出的鲜血然后了雪白的布衾，我终是没有勇气拔出匕首再刺他一刀。

　　推开门。我落荒而逃。

　　八．

　　苏柏没有死。

　　得到这个消息的王舅震怒。他随手又给了我一耳光。

　　“如果不是你王姐怎么会死？如果不是你她怎么会留苏柏在身边？而如今你却不能为王姐报仇。孤要你何用？”

　　我被那一耳光扇倒在地，云娘跪着爬过来抱住了我。王舅却一脚踹开了云娘：“还有你。当年让你伺机杀掉苏柏，你为什么不下手？”

　　云娘不说话。又默默过来抱住我。她的泪滴在我脸上，顿时温热一片。分不清那些泪是她的哪些又是我的。

　　王舅盯住云娘，久久没有说话。

　　我和云娘再次被打入地牢，罪名是欺君。

　　九．

　　两个月后苏柏的铁骑已经到了王都门口。这两个月王舅都没有给云娘解药。我只能看着她在每次毒发时痛得在地上打滚。

　　每每我抱住她，她都会不能自已的在我手臂上掐出青紫色的印记。几次之后，便再也不肯我抱住她了。

　　只是两个月，云娘仿佛老了二十岁。

　　我和满鬓白发的云娘又被提出了地牢。再见王舅时他已经做好了弃城而去的准备。他恶狠狠的抓着云娘，然后扔在我面前一把匕首。

　　他说：“你能刺他一刀定能刺他第二刀。”

　　我低头看。那还是阿宋送给我的匕首，只是刀刃上泛着冰蓝的光，已被淬了剧毒。

　　我默默拾起那把匕首。这两个月看尽云娘的痛苦，我已没有选择。我也清楚如若苏柏不死，云娘只会更痛苦。

　　王舅捂住了云娘欲张口的嘴。眼神里流露出难得的柔软。“龚云……”

　　听到这名字云娘身体一震。王舅继续说：“也是孤的故人。孤幼时也是龚云陪着长大的。孤已经没有了姐姐，如果你得到苏柏的命。孤定当不负诺言善待云儿。”

　　我不想去猜测他和云娘的过往。只是盯着那把匕首，心里涌上百般情感。王舅为了权力和野心已失去了太多。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从他和云娘不多的眼神接触里依稀分辨出一种爱恨交织。这么多年，云娘又何尝不是与我和母后一样夹在缝隙中。

　　我已对不起云娘太多。这次不能再为难她。

　　十．

　　苏柏还是攻入了王都。

　　我着了一身素白的衣服，静静地坐在大殿等他。纵然这不是我喜欢的颜色，可要见到阿宋，送他最后一程，还是换上这素净的白衣好。我亦挽了七年来不曾挽过的发式，感觉静好的如同十六岁的我一样。

　　王舅携着云娘和他的妃子们早已离城而去。

　　我是唯一被留在王都的人。苏柏推开了大殿厚重的镶金木门，看到呆呆坐在汉白玉石阶上的我，神色微微有些诧异。

　　他身后的从军很快的认出了我：“那个潜逃七年的叛国贼！快抓住她。圣上有重赏。”

　　苏柏一挥手拦住了正要冲上前的百名将士。眉宇间聚集起一股怒气，威严的气势顿时吓住了他身后的所有人。他尽量平静却止不住颤抖的说：“我来。”

　　他穿着金色铠甲，染着片片血污，脸上却还干净素白，只是皱紧了眉头如临大敌。

　　苏柏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我走来，每走一步铠甲都会发出轻微的碰撞响声，在寂静的针落有声的大殿里显得越发沉重。

　　这一小段路是我和他之间的最后一段路。

　　不出意外也将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段路。王舅没有打算让我活着，这我是知道的。即使没有整个王室给母后陪葬，有洛城王君的长公主陪葬总是好的。

　　于我而言，这未尝不是好的结局。如今千里国已不容我，而洛城那张贴了七年的缉拿报早已深入人心。

　　七年战乱，人人恨不得得我而诛之。洛城的长公主永安啊，我在心里无声地嘲笑着自己，为何如此落魄。

　　盔甲声轻响了五十四下，苏柏缠满了灰尘和着鲜血成血泥的金色战靴出现在我眼前。

　　而今他是洛城人人皆知的英雄。天下人皆以他为楷模。父皇何其宠爱他，甚至许了最钟爱的二公主给他。

　　他身后有皇家，有天下，有道义，怎能容得下我。现在他就站在我面前，我没有抬头看他，只低头看着他的靴子。

　　所以最后他踏平了千里王都，踏过了万千枯骨，却终是不能踏过天下与我浪迹天涯生死相依。五十四步。我和他之间，好似一生的距离。

　　“你为什么不逃？”苏柏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混着些许苦涩。“你为什么不走啊……”

　　从上方落下的泪砸在我面前的玉阶上，碎的四分五裂。我突然就酸了鼻子。我认识他十一年了，就是被父皇拉去挨那十七大板的时候他都没有皱一下眉头。

　　而如今他哭了。只因我今日定当死在这大殿之上。即使他放过我，他身后那千万将士是不会的。
　　我没能抬头，没有想好说辞去应对他眼中的生离死别。半晌后他缓缓跪下，抬起我的脸：“星月……”

　　我在脸上拼凑出一个笑，看到苏柏早已泪痕模糊却还强颜欢笑的脸。

　　我暗暗握了握袖中的匕首，有点武功终究还是好的，至少动作可以快很多。如果这次被苏柏挡住，那云娘真的对不起了，我尽力了。

　　我说服自己尽量不颤抖着出手，片刻间仿佛机械似的失了所有感觉。我怀疑面前那只素净纤细却大煞风景握了匕首的手是不是我的，以至当那手转了一个弯直直冲着我心口而来时，我毫不诧异。

　　我终是不能再下手。只上一次，已耗尽所有坚决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