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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群众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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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大闹了一场后,家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郭秀娟与傅扬对待岑天的态度,变得有些小心翼翼,大概他们终于意识到,哪怕岑天比傅向泽年长,但终归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除了丢画的那一次,岑天至始至终没有说过傅向泽的不是,因此他们并不知道两个孩子之间发生的事,他们以为岑天把对两个家庭重组的不适,不自觉的迁怒到了傅向泽身上。
郭秀娟想找岑天谈一谈,但总被岑天轻描淡写的掩饰过去了,加上公司正处在关键的时期,事务繁忙,傅向泽年幼也需要更多的呵护照料,她渐渐就不为这事分心了,只觉得儿子自小懂事,时间会让孩子成长,也会增进一家人的感情,她只要顺其自然就可以了。
岑天不知道母亲的想法,只觉得自己被排斥在这个新家之外,因为他还没有能力独立,所以只能逃避的方法,躲进自己的小屋,尽可能不去接触、不去考虑这些事。
后面一个多月的日子过的有些浑浑噩噩,他不再画画,也没怎么玩游戏看漫画,连郑岩军都不怎么搭理了,一天到晚不是睡觉就是发呆。
郑岩军觉得发小有些不对劲,但他是个一根筋的,只当一直不愿和他出去玩的岑天是懒病又犯了,赖在空调房里不肯晒太阳。
于是,在又一次被拒绝后,深感被岑天忽略的他,干脆找到了岑天家里。
“走走走,我喊了人踢球,就少你了!”郑岩军拽着岑天就往外拖。
岑天一脸郁闷:“别闹!今天有正事,走不开。”
郑岩军问道:“怎么了?别告诉我,你要复习语数外!”
岑天黑脸,努了努嘴:“呶,做保姆带小孩儿呢!曹阿姨今天休息,我妈忙不过来,让我看着他。”现在,郭秀娟不会再时时刻刻催促岑天与傅向泽交好了,也不再勉强岑天照看傅向泽,只有偶尔曹宵燕无法兼顾的时候,才会拜托岑天临时帮忙。
郑岩军就是来拉人的,杵在门口没进屋,也没注意屋里的情况,岑天一说,他往内张望了眼,才看见趴在桌子上的傅向泽。
前些日子傅向泽还在上幼儿园,郑岩军来过几次都没见着“传说中的熊孩子”,这会儿远远的瞧着,觉得也就是两眼睛一鼻子,没什么特别的。
“就他啊!在干嘛呢?看着还挺老实的,让他自个儿玩去呗!”郑岩军道,“把门锁了,家在丢不了,咱们踢两圈儿也就回来了!”
傅向泽在岑天眼里已是外星生物,不可按常理来理解。新闻里时不时就有假期被锁在家中的小孩,为了出去玩爬阳台爬窗户导致出事,等等,岑天生怕孩子在他手上出了意外,又要害的母亲伤心劳神,哪敢让孩子离了他视线。
“不行不行!你是不知道,孩子人小鬼大,要是没看着有个万一,我吃不了兜着走!踢球什么时候不可以啊,下次再和你去!”岑天推着郑岩军走。
“哎呦,得看着啊……要不这样,我们把他捎上,踢球的时候就让他边上待着,我们踢我们的,回来的时候再给带回来,不就是了!”郑岩军道。
岑天有些犹豫,其实他在家单独面对傅向泽,也是浑身不适。
这时,居民楼楼下有奶声奶气的年幼小女孩在喊:“宝蛋,下来玩嘛!”
小女孩喊了好几声后,才有一小男孩的声音从楼房内隐约传出:“不去,没空。”
小女孩道:“为什么没空?”
小男孩道:“玩玩具呢!”
小女孩道:“把玩具拿下来玩呗!”
小男孩不答。
小女孩大约思索了片刻:“来玩滑梯嘛,一人三次,先让你玩好了!”
小男孩依旧不答。
小女孩怒了:“宝蛋!你在家里孵自己吗?!你又不是鸡蛋,孵的出小鸡仔吗?!”
郑岩军:“……”
岑天:“……”
郑岩军笑喷了,掐着嗓子学小女孩的语调揶揄:“小屁孩又不是鸡蛋,你在家抱窝能孵出鸡仔吗?!”他又冲着屋里挥手:“傅向泽是吧!过来过来,郑哥带你出去玩儿!”
岑天翻着白眼,看来郑岩军是铁了心要拽他去了。
上次在傅扬和郭秀娟面前闹开后,虽然当时傅向泽理直气壮,事后也没有大人责怪他,但不知孩子是怎么想的,忽然老实了,不仅不再对岑天使下三滥的手段了,而且没了嫌恶或挑衅的神情,面瘫脸上看不出情绪。岑天猜想,或许是熊孩子这只纸老虎,被他爆发的架势给镇住吧!个把月相处下来,他对孩子的顾虑已经少了一些,觉得只要把孩子放在身边,出门一趟也未尝不可。
郑岩军又压低了嗓音在岑天耳边道:“你不是特不待见他嘛!这可是机会!今天我喊了一大群我们的人来踢球,就算随便招呼招呼那小屁孩,就都够他受了!”
岑天皱眉道:“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别再提了!”
郑岩军道:“嘿,转性子了?你们处好了?”
岑天道:“怎么可能!我就是不想让我妈烦心。”
郑岩军道:“知道了知道了,我有数,你就看我的吧!”说着,又热络的招呼起了傅向泽。
也许是当着陌生人的面,傅向泽没有闹脾气,一举一动都显得乖巧懂事,他见岑天对郑岩军的举动默许了,二话没说,便在玄关处穿了鞋,跟着岑天与郑岩军一起出门了。
岑天看着身后的小尾巴觉得有些古怪,但他在往后的十几二十年乃至更长的时间里,都猜不透傅向泽的心思,更别说十五岁这年了。
郑岩军把岑天领去了他们以前就读的小学,岑天父亲生前所在的国营工厂子弟大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他们熟门熟路抄着近道,很快就到了。
学校很有些年头了,随着国营工厂逐渐的没落,学校也已破旧不堪,因此趁着暑期长假,学校里到处都在改造翻新。
既然是踢球,肯定要往操场去,岑天有好久没来过了,进了学校后门就远远的望见操场外围堆满了建筑用材,记忆里还算平坦的煤渣跑道如今变得坑坑洼洼,微风一吹,就是满天的扬尘,中间足球场两头的铁铸球门框倒还是老样子,只是彩漆几乎看不出来了,剩了斑驳的锈迹,□□裂的泥地中长着的成片尺把长杂草埋没了一大截,看着有些惨兮兮的。
岑天有些嫌弃,觉得在这样的地方别说来回跑了,就算站个一时片刻,只怕都成泥人了,不过来都来了,总不好转头就走落了发小的面子。
郑岩军喊来的人已到了大半,大都是工厂子弟,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岑天几乎都认识,只不过他这人性子独,家里情况又特殊,所以搬离厂区宿舍后,与他们的来往就少多了。
一大群少年看见岑天和郑岩军到了,都蜂拥过来。他们中有的人有几年没见到岑天了,纷纷眉开眼笑的和岑天打招呼,还有人记着小时候的事,一边开玩笑,一边毛手毛脚的吃岑天的豆腐,当年六七岁的时候,这群小屁孩没少为抢“漂亮小媳妇”大打出手,现在回忆起来,总能惹的哄堂大笑。
老张家有个长舌妇,他们家黑皮瘦猴张满,一脸坏笑的揶揄:“嘿,稀客呀稀客!乌鸡飞上枝头成了金凤凰,岑大少爷,还记得当年的兄弟不?”
工人家属中那些市井妇人凑在一起最喜欢搬弄是非,岑家丰富了他们许多年的谈资,岑天打小听惯了这种强调,懒得搭理。
可郑岩军不干了,抬脚就踹张满的屁股:“滚蛋!小天还是老子的亲兄弟呢,怎么不喊一声郑爷听听!”
边上的人也跟着落井下石,有一下没一下的趁机欺负张满。其实孩子们也就是闹腾,谁都不会往心里去,看着张满和剁了尾巴的猴子似的满地乱跳乱躲,大家伙都哄笑了起来,连张满也是笑的一脸贱样。
郑岩军眼珠子转了转,对张满招了招手,等张满凑过来,他就勾着张满的肩膀对众人说道:“可别说,今天还真有位正经八百的少爷,专门带来给你们这群泥猴子开开眼!”
这群少年们都互相认识,不用郑岩军指人,唯一脸生的就是个头矮小、满脸稚气的傅向泽了。小孩总是一身清爽整洁,浅格纹的短袖衬衫塞在卡其色的西装小短裤里,还有两根棕色弹性背带越过肩膀,两端的金属夹夹在西装小短裤前后腰头上,雪白的袜子和咖啡色小羊皮鞋,也是打眼的不得了,显得与这群不修边幅的少年们格格不入。
半大不小的少年坏水最多,纷纷挤眉弄眼:“这是……”
郑岩军把张满往傅向泽那一推,坏笑道:“问那么多干嘛!不都给你们介绍过了嘛,还不去向人打个招呼!”
少年们在一起玩了那么多年,都不用明说,一个暗示一个眼神,甭管明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都知道该做什么了。一群人哄闹着围上了傅向泽,七手八脚的你捏一下,我摸一下,把小孩当做个新鲜玩具摆弄,虽然不至于下重手,但也够孩子受了。
但傅向泽从来就不是个温顺任人欺负的孩子,在最初的愣神后,就炸毛了,愤怒的攥紧了小拳头胡乱挥舞,像只发疯的小牛犊子似的反抗起来。
临近的些许少年不小心挨了几下,因为孩子卯足了力,手势也相当的重,少年们吃痛,就更不客气了,对孩子使劲推攘了起来。
小孩在家横着走,那是大人都让着他,现在别说他那点蛮劲算不得什么,更是双拳难敌四手,他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那么一大群人的戏弄。
郑岩军眉飞色舞的给了岑天一个“还是我有办法吧”的眼神。
岑天眉头微蹙。
小孩虽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但始终紧咬牙关,哪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也没有流下来,更没有哭爹喊娘,或者向岑天求助。
岑天略微抬了抬手,但一想到那些丢失的画稿,他又咬牙握拳垂下了手。
郑岩军“啧啧”了两声:“这熊孩子真拧啊!难怪你搞不定。”
“怪胎一个。”岑天不敢真的伤了孩子,看差不多了,就说道“走了,踢球去。光闹个小孩,有什么意思!”
郑岩军得意的大笑,招呼少年们往球场里去,不错跑了几步后,又忽然大喊:“回来回来!都回来!”
他扬起下巴冲着惊魂未定的傅向泽示意:“我们可不能把小少爷丢这儿!万一不见了,岑奶妈不得灭了我们啊!”
少年们这才肯定了小孩与岑天的关系,更明白了这是郑岩军在帮着岑天欺负小孩,张满立刻想出了个损招,一指操场对面的高台说道:“把小少爷搁那儿!一抬眼就能看见,准丢不了!”
那高台原是操场边的主席台,大概同样要重新翻修了,这会儿被拆了砸了三分之一有余,只剩下不大不小、光秃秃的水泥块,连两边的台阶也没有了。
不等岑天定夺,少年们就围上了傅向泽,乱哄哄的你推我攘,把全无还手之力的孩子簇拥到了高台之下。
台子的高度与少年们的平均身高差不多,比傅向泽就要高的多了,少年们不顾孩子的挣扎与拳打脚踢,硬生生的把孩子托举了上去。
愤怒至极的傅向泽像只暴躁的小狮子,在台上兜转,似乎想找个地方爬下来。
郑岩军扯着嗓门冲他喊:“让你待着,你就待着,下来了照样给你弄上去!别总给岑天添麻烦!乖——”
少年们又是一阵哄笑。
傅向泽看向郑岩军的眼神简直能喷出火来了,只是形势逼人,空荡荡的高台上显然比满是人的台下更安全,孩子只能抱着腿蹲下,不再反抗了。
此时孩子的衣服、头发、脸蛋儿都全都乱糟糟脏兮兮的,小背带也不知什么时候坏了一边,耷拉在身侧,浑身都是黑灰的泥手印,连白袜子上也有好几个鞋印,没准身上还少不了青紫,更别提那一副恼恨又憋屈的神情了,从没有过的倒霉落魄样。
曾经岑天做梦都想看到的一幕,他以为这很解气、很过瘾,可是当他真正亲眼目睹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事即无聊又傻逼,心里反而更不痛快了。
岑天带着一肚子难以言说的烦躁,干脆把踢球当做发泄的途径,全心全意的投入球赛之中了。